第一章
二十二年後。
仁愛院。
沈曙雀抱着一箱零部件回來時,烏修平正在洗手。
陶瓷洗漱盆上殘留不少淡粉紅色的血迹。
沈曙雀放下零配件,“不是給富二代當保镖嗎?怎麼回事。”
烏修平擡手,将陶瓷洗漱盆上的顔色擦去。他擡頭,看到生鏽鏡面中兩個殘存的巴掌印,以及印記下屬于自己的臉,一股惡心湧上心頭,“沒什麼。”
沈曙雀手套都沒換,跑來查看烏修平的狀态,“他打你?還是讓别人打你?這份工作也是那個老鼠推薦的嗎?”
“真沒事。”烏修平再次擦拭水珠,走到牆角蹲下。
他頭頂是鑲嵌在水泥裡的褪色十字架。十年前烏修平還有機會抱着紅顔料,小心翼翼給十字架上色,祈禱再來一個好心信徒給仁愛院捐款。十年後他完全沒有這種幼稚想法,隻想不要出現什麼極端神靈教徒找事。
“阿雀,适合我的工作本來就少。”烏修平疲倦道:“你不要這麼說穴鼠先生。他會不高興的。”
沈曙雀頭發都炸起來。她強硬掰起烏修平的臉,橡膠手套在傷口上狠狠一按。
烏修平毫無反應。
他從額角向下颚的兩道貫穿傷再次沁出血絲,配合原本就有的各種傷痕,已看不出烏修平本來的五官與面貌——自仁愛院收養烏修平起,他就是這種樣貌,不滿周歲的小嬰兒臉上、身上遍布傷痕,任何治療術和卷軸都對此無效——哪怕成功療愈,幾個呼吸後,傷痕會從内部再生長出來,撕裂皮膚。
烏修平反而要承受雙倍的疼痛。
“你要一直受那個家夥擺布嗎?”沈曙雀大叫,“走。我給你包紮下。”
烏修平拒絕,“晚上還要去工作。包紮的話……雇主會不開心。”
他那怯懦的姿态看得沈曙雀火大。她氣呼呼沖去屋裡,叮叮當當又沖出來,将一管軟膏丢在烏修平身上。
“平叔看到你這樣子,一定很失望。”沈曙雀道:“他差點把你治好。你給我稍微在乎下自己。”
烏修平說不出話。
平叔。他念着這兩個字,艱難從牆角爬起來,握着那份軟膏遲遲沒有動作,“當時,是你接受治療就好了。”
“屁話真多。我能治好早治了。”沈曙雀拍拍手套,撿起紙箱,“我去工作了。你給我打起精神。”
現在是下午一點。
想起昨天荒誕行程,今天要再來一遍,烏修平頭疼起來。他克制自己不去想三年前平叔的失蹤,也不去假設平叔沒有失蹤,仁愛院會過上好日子。
幻想另外一種可能,不能讓生活變好。
但在趕到工作地點前,烏修平還是忍不住想起三年前那場莽撞告白。
如果自己沒有莽撞地向平叔告白,事情會不會不一樣?
烏修平換上工作服,套上口罩。這次的雇主不喜歡看見他這張臉,又喜歡用他這張臉吓唬别人。烏修平上崗第一件事情就是遮好自己的臉,過去二十來年他也習慣如此。
沒有人會喜歡這張臉。這一切太正常了。烏修平思緒飄忽,他想:平叔或許沒有死在副本中,而是活得好好的。
他不願意再來仁愛院……僅僅因為自己是個惡心的同性戀。
*
烏修平是個天生的同性戀。
他意識到自己的不正常,起源于初中一直霸淩他的男同學們。無數個夜晚,烏修平咬着牙幻想一拳打掉對方的牙,生吃掉對方的肉。第二天早上,烏修平又不得不在衆多霸淩者的鐵拳下,接受他們的羞辱和毆打,被取各種侮辱性的外号。
他們習慣使喚烏修平,手段和訓狗如出一撤。
沈曙雀聽說這件事情後,往書包裡裝石頭,掄着和那些男孩們幹架。
“再被我發現你們欺負他。”沈曙雀那天扯着袖子擦血,呸呸吐口水,“我把你們屎都打出來。”
那些男孩似乎被打怕了,第二天、第三天都沒來找烏修平麻煩。烏修平一邊哭一邊牽着沈曙雀的手往仁愛院走,在路上遇到了來做義工的平安生。他給沈曙雀止血,教育烏修平下次要主動出擊,别讓女孩子沖在前頭。
“曙雀,你别忘了身上的詛咒。”平安生不忘教育沈曙雀。他總這麼振振有詞,給他們兩買了烤腸後,牽着兩人慢慢往仁愛院走,“抓緊吃完。要别的孩子看到,叔叔的錢包就遭不住了。”
十三歲的烏修平用力嚼嚼,就着口水咽下去。
當天晚上,他夢到自己渾身赤條條,狠狠鞭打那些霸淩者。他将他們翻過來,掐住他們涕淚橫流的臉,一股飛升的快感沖擊少年人的意志——他醒過來,不敢開燈,抱着褲子蹲在水井邊,搓了搓半天找不到曬的地方。
沈曙雀和烏修平睡在同一屋,半夜見到這一幕,肆意嘲笑:“你尿床了?”
“……”烏修平目光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