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棚戶區的雨下到第五天。燕語依舊沒有要回到地面的蹤迹,她的工作假期全部用完,她已經無法回到地上從事那份高薪酬的女仆工作。現在的她和還沒出去工作的孩子一樣,無償照顧其餘發燒的孩子們。
平安生也發燒了。
烏修平沒有去看。他遵循對沈曙雀的承諾,沒有再獨自靠近平安生。反之,烏修平開始頻繁去找穴鼠——似乎是意識到提高自己,他無論如何都離不開穴鼠的支持。周曹的出現讓烏修平增加了幾分緊迫感。
穴鼠對此不屑一顧。他指責烏修平把自己當做工具人一樣使喚,大鬧說烏修平對沈曙雀的姿态不像是朋友,更像是戀人。反正他們之前總是吵架,吵到中途就不知道為什麼開始滾床單。
烏修平很難評價他與穴鼠的關系。
他需要穴鼠。
可他又切實覺得穴鼠并不是真正的愛着自己,他自己也無法言語自己對穴鼠的情感是什麼。
穴鼠實在是過分美麗,也過分強大了。很多次,烏修平蹑手蹑腳離開床榻前,長久注視着穴鼠的面龐。在目光所及的短短幾秒鐘裡,穴鼠的容貌在他心中形成一尊端莊的石雕。
兩人歡愛與争吵時激烈的情緒蕩然無存,穴鼠的睡顔上有女孩子似地純淨、天真、稚氣,額角上柔軟地垂下烏發,一種純然的孩子氣随着呼吸波紋似地擴散到全身。
他這樣不是很好嗎?烏修平偶爾會很沒良心的想:隻要不随便發脾氣,誰能不愛穴鼠?
“這雨下得太久了。”穴鼠睜開眼,深吸一口氣,皺着鼻子從床上爬起來抱怨,“我都睡潮了。”
他雙手環住烏修平的脖頸,親昵要再來一次歡愉。烏修平已打算走。
“下次給你帶幹燥劑。”
“錢還夠嗎?”穴鼠打哈哈,雙手不夠,雙腳也盤上來。他整個人盤在烏修平背上,聲音軟軟,一副沒睡醒的憨态,“我最近看到一個很适合你的武器。”
“什麼?”
穴鼠打一個響指,一團白光從快遞盒山裡飄出來,數個紙盒窸窸摔在地上。烏修平等會還得去收拾,目光卻完全黏在白光上。他模糊看出那是一把長方形的武器。
“你喜歡那個老男人,是不是因為他送你東西。”穴鼠問道。
烏修平忽然明白穴鼠拿出這件武器的意思。他很想回頭看看男人說話時到底是什麼表情,由此更明确這句話是包含什麼他猜測之外的意思。可穴鼠紮在他背上,這番話說得又那麼平靜,完全不像是過去那個偏執又瘋癫的穴鼠。
烏修平無端感到一陣寒意。
他想,自己應該說“是”還是“不是”,還是什麼都不說最好?
穴鼠将頭埋在他的脖頸裡,烏修平感覺到對方的唇貼着自己的脈搏。這讓他更聯想到自己答錯題目後,鮮血噴湧的場面。
“我也送你東西了。”穴鼠低低地說道。他最近不知道遭遇了什麼,情緒變得格外低落。烏修平領口的布料被他的手揉成一團。
穴鼠道:“我送得還更多點。”
烏修平還是沒忍住。他偶爾真的會對穴鼠這樣美麗又炙熱的愛意心動,但他地心動并非線性的連貫的持之以恒的,他對穴鼠的情感就像一段音樂中的定音鼓,邦邦邦,呈現出圓點狀,斷斷續續,偶爾的出現。
他與穴鼠并沒有什麼很深的淵源,穴鼠莫名其妙的狂熱之愛,隻會加深烏修平心中無端地恐懼。
對比之下,他自然萌生不出什麼細水長流的愛。
“那不一樣。”烏修平回答穴鼠,“平叔送給我的東西,從沒有你送我的那麼貴重。”
穴鼠并沒有為此升起鬥志。
“你是我的。對吧。”穴鼠重複問了好幾遍。烏修平回答他許多遍是的。穴鼠卻一遍遍收緊雙臂,烏修平感覺自己咽喉上套着這一個枷鎖。他隻能繼續強調自己與曙雀那些承諾,說自己不會再單獨去見平叔。
“不是為這個。”穴鼠莫名其妙地說了這樣一句話,“你不懂。我現在記起來一些事情。”
“什麼事情。”
“我知道我為什麼會這麼愛你了。”穴鼠回答道。
烏修平錯愕下,還以為穴鼠又要重複那一套“一見鐘情”理論。穴鼠卻罕見地沒有繼續說下去,他情緒低落,說道:“我們在很久很久之前見過。隻是那時候你不知道而已。”
“很久很久是多久?”
“你還沒出生之前。”穴鼠回答道:“按照年齡來算,我比你大六歲。”
這還是穴鼠第一次談起過去的事情。烏修平以前從沒聽過穴鼠這麼聊起過去,他隻當穴鼠不愛聊過去。直至有次與沈曙雀閑聊,被提醒才領悟出各種門道。
不是不愛聊。
穴鼠更像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
如今,反而真像是曙雀猜測那番:失憶之人重新找回自己的記憶……什麼狗血橋段。烏修平不想問什麼我出生之前發生了什麼,他自己也沒有多大興趣去追究父母是誰,為什麼要遺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