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雨依舊下個不停。烏修平和沈曙雀将周曹的屍體平放在地上。這個時代沒有警察,也沒有法醫,自然不會有人報警,除了受害者的親屬重金聘請賞金獵人外,隻有親自上陣,調查真相,血刃仇敵。
烏修平不知道周曹是否還有家屬,也不知道如何處理這具令人感到不安的屍體。他用手搓搓胳膊,想起剛剛還摸過周曹的屍首,又放下。
沈曙雀反而覺得奇怪。她道:“他來找平叔?”片刻,她有些懊悔,敲腦袋抱怨道:“昨天我們都沒注意他的職業。”
烏修平通常不說話。他仰頭看向天空,雨依舊在下,隻是這一次,他感覺到雨中,身體格外冷。
“為什麼要殺周曹?”
沈曙雀猜測道:“集團滅口吧。”
如果從燕語姐回來告訴他們周曹辭職開始算,今天正好是第七天。周曹死了。市中心樹立起的廣告牌露出一個邊角,每秒燃燒數十萬經費的廣告視頻正在播放,昏暗的天光下,廣告霓虹随着水霧暈開變幻不停的光芒。
“他什麼也沒有做。就這樣死了。”
“沒辦法。不明不白地死掉是常态。”沈曙雀說任何話都會抱怨一句,這次她說,“有時候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死也挺好的。”他們沒有當場埋葬周曹,而是迅速折返回去,重新進入地下。
地下充斥着一股鮮血的味道。
烏修平跑在前,沈曙雀跟在後。他們先看到一堵到頂的牆,牆上厚重筆直的血迹,足足有一人腰粗,垂落到牆角處才彎曲成坨,像長紗堆成一個圈。
葉生光就在這個圈裡,全靠手上一把匕首堪堪維持住上半身。烏修平和沈曙雀第一眼都不敢相認,還是靠着衣物和那雙空蕩蕩的眼眶确認出身份,兩個人登時慌張起來。
“葉子。”
烏修平去探查氣息。沈曙雀掏出藥水。他們兩攙扶着,努力将低劣藥水灌進去點,至少潤開葉生光滿是血痂的嘴唇。少女的嘴唇,魚一般吐出串血沫,接着是上半身猛烈咳嗽,與下半身撕裂開來,一方散架般的晃動,一方失去知覺般地死掉。她努力擡起舌頭,唇之間的縫隙再也不動,全靠氣流組成語句。
烏修平趕快湊下身。沈曙雀也觀察着唇珠上的顫動,兩人斷斷續續拼湊出情況:
成平集團的經理派人來抓燕語姐和平安生。葉生光已經用咒文将四周全部封住,整個下水道都變成迷宮,孩子們都藏起來了。
仁愛院所有人都背過地圖。
但這不意味着“安全”。
烏修平作為男子,體格偏大,地圖中一些隻能給小孩和瘦弱女子走的路線,對他來說完全行不通——這也意味着,他進入迷宮所選擇的道路與王經理選擇的道路,有很高的重合性。
“阿雀。”烏修平做出決斷,他要将葉生光托給沈曙雀照顧。
沈曙雀完全不理這個情義,她道:“我和你一起進去。”
“不可以。你傷還沒完全好。你留下照顧葉子。”
和烏修平的體質不同,沈曙雀療愈的速度要慢許多,打鬥起來也無法屏蔽疼痛。可讓沈曙雀留下,她自己又不願意,伸出手,抓住烏修平握着的荊棘刃,任由那鋒利的長刺劃破皮膚,嘴角一圈肌肉輕輕抽搐,硬挺着沒發出半聲不适。
“我和你一起進去。”
“那葉子——”
“我怕感染她。”沈曙雀道:“萬一發生戰鬥,我無法保證鮮血飛到哪裡。”
葉生光那雙空蕩蕩的眼眶對着穹頂。随着沈曙雀話語,她身體受冷似地哆嗦起來,發出人類無法分辨的模糊呼聲,鮮血一塊一塊吐出來,撒發出惡臭, “我……燕語姐……”
我沒有關系。
燕語姐還在裡面。
職業者的血條遠比普通人要厚。在救一個潛力非凡的咒文師與一個普通人之間,人無論是服從于利益,還是受困于感情,都能做出選擇。
烏修平很讨厭這種選擇。他撕開自己内搭的短袖下擺,拽着沈曙雀的手把傷口包紮好,再脫掉最外層的運動服裹住葉生光,試圖保留住女孩身上不多的溫度。
“我是唯一的戰鬥職業。”烏修平道:“阿雀,你也說過了。自己的傷口還沒好。”
沈曙雀道:“你把我留下,就要做好失去兩個人的準備。”
烏修平屏住呼吸,偶爾,他也會覺得沈曙雀身上這種超乎常人的殘忍令人窒息。偏偏這是沈曙雀最果斷最具備魅力的一點,烏修平由此肯定沈曙雀會成為強者,而非他這樣猶豫不前,優柔寡斷的家夥。
“我不想……”
“【回複】!”
數個光點從他們二人來的路上飄蕩來,鑽入葉生光體内。尖銳到破嗓的女聲裡,烏修平持平荊棘刃,直至看見黑暗中飄蕩着的黑白色修女裙。
明修女抱着一堆半報廢的治療系裝備,匆匆跑過來。她出去給平安生尋找義肢的材料,提着的尿素袋裡還裝了土豆、玉米等耐吃的粗糧,以及一些臨近過期的打折藥物——她出門也是為了給孩子們尋找食物與藥物。烏修平還沒有解釋什麼,明修女的袋子掉在地上,撲上前,第一下推開了沈曙雀。
沈曙雀當即摔在一邊。她看着明修女那下意識保護葉生光不被鮮血污染的樣子,治療系技能帶來的光芒明明暗暗,怎麼也照不亮她的臉。
烏修平剛要過去的手被明修女拽住。他被迫看向養育了自己的長輩,看向那張因心疼葉生光趨于崩潰的臉。
“到底發生了什麼。修平。修平。”明修女迫切尋找一個明确的答案,“阿童、安生,還有燕語,孩子們都在裡面。敵人有多少?你現在能進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