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夏彥簡單描述了夢裡的事情,想聽聽他是怎麼想的。
“我始終認為,救人的前提是先保證自己的安全,在夢裡,很明顯兇手已經朝你刺來,你的安全受到威脅且實力懸殊,你坐回車裡當然是正确的選擇。就像你說的,車門開着,車裡的人也有可能會陷入危險中,萬一掌握不好,受傷的人可能就不止一個了。那名被追的青年固然可惜,但可能那就是他的因果,你可以愧疚自己沒能救下他,但沒救下他并不是你的過錯。不明真相的人更不應該将矛頭對準你。”
我聽着夏彥的話,複雜的心緒得到了一絲慰藉,隻是,腦中仍覆蓋着淺淺的陰霾,讓我感覺不安。
這一晚睡的并不安穩,第二天一大早我又匆匆趕回律所,繼續跟進昨晚的案子。
“出事了。”一到律所,左然的話便叫我如墜冰窟。
“東泠公司經理的妻子本是想求個公道,卻經不住網上大量的謠言和網暴,在今早跳樓自殺了。”
我點開微博置頂的話題,下面的評論一條一條像刀子一樣紮了下來。
“活該,狗漢奸一家。”
“為她說話的難道是忘記過去曆史了嗎?”
“說不準東泠公司全是間諜,早就被滲透了,勸直接改名得了。”
“前幾天才買了東泠公司産品,瞬間感覺沾了一股倭味。”
……
“左律師……”看着一條條評論,我忽然覺得說不出話來,原來人的言語真的能夠輕而易舉地殺死一個人。
明明不是她的錯,卻因為網絡上的謠言,被千夫所指,直至失去生命也沒有得到澄清。
“如果我昨晚再多勸勸她,如果我再多關心一下她的狀态,如果我們能盡快調查完事件真相,盡快發出聲明,你說她是不是就不會這麼做了……”我的聲音忽然帶了點哭腔,昨晚那種熟悉的無助的感覺再次襲上心頭。
在昨晚的無數個可能裡,我或許本可以救下她的。
“怎麼能怪你呢,發生這樣的事誰也想不到,我們現在能做的,也就隻有盡力協助查清真相,還他們一個清白。”
“可是,一個被潑了髒水的人,真的能有洗幹淨的一天嗎?”我太了解現在的輿論風波了,很多事情不是澄清了就能消解别人對他的偏見的。
造謠的人隻用發寥寥幾語,被造謠的人卻要用餘下所有的時間來證明自己。
“會的。”左然回答的語氣格外堅定。
數月後,在律所和警方的共同努力下,案件終于有了結果。
國家機關發出正式聲明:東泠公司所有的人事任命程序接為正當程序,網上的消息皆是不實消息。經理人一家背景純良,并非間諜。行兇者由于作案手法惡劣,且不知悔改,判死刑緩期執行。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造謠可恥,希望日後網民能嚴格規範自身行為,共同營造清朗的網絡風氣。
其實一開始,我們并未想到國家機關會發如此的嚴厲澄清聲明,說到底,這件事還是有一定的政治敏感度的,而且間諜一事,也不适合拿到台面來宣揚。盡管我們都知道,那些網絡發言的中間有不少是國外滲透勢力在進行挑撥,但畢竟無法準确追蹤和定性。加之東泠公司隻是商業性質的公司,遠不足以讓國家機關為其進行澄清聲明。
我們當時能想到的最好的解決辦法便是盡快查證,盡力澄清。對民衆進行普法引導,追究造謠者的責任。等到後期風波過去,再慢慢想辦法讓東泠公司挽回自己的名譽。
“真的有奇迹呢。”我感歎着,看着新聞播報的聲明,這些天的緊張與不安的情緒一掃而空,突然有一種撥雲見日的感覺。
但開心之餘,我又會想,這件事真的解決的這麼順利嗎?這樣的結果是好,可我總覺得又有些過于順利了。
郊外墓地。
我将花放在墓碑前,心情複雜。
“抱歉啊,沒能早一點為你們澄清,你們本不該承擔這樣的結局的……”
墓地附近的樹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像是在訴說着什麼,但很快便被飄落下來的雨聲覆蓋。
我好像曾經無數次見過這樣的場景,雨天、墓地、喧鬧的風,還有無言的沉默。
但我想不起來更多,隻覺得熟悉,是一種刻進靈魂裡的熟悉感。
頭頂的傘為我擋下了飄落的雨,夏彥的身影定定地站在我身後。
我轉身,抱住了他。
我想,好在現在無數個我感覺孤寂的瞬間,我的身邊還有他。
那晚我又做了一個夢,我夢見了東泠公司經理一家人微笑着沖我招手,随後他們一起走向了光透過雲霧的方向。
我又回到了之前的夢境,我始終覺得,那樣的境遇,是有破解之法的。
我下車後,兇手朝我襲來,我用之前夏彥教我的防身術猛的格擋一下,然後瞅準時機迅速拉着青年人奮力往前逃跑。這時,車上的乘客見狀紛紛下車幫忙,遠處拍照的人們也不再做旁觀者,衆人合力,最後抓住了行兇者。無一人傷亡。
所以啊,一切本可以有所改變的。衆人之力可以是無形的利刃,也可以是抗擊黑暗堅硬的盾。
我們本不必走到血光四濺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