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紛紛揚揚的雪下了一整夜,直至清晨才終于停歇。雪後初晴,街上路人寥寥無幾,厚重的雪鋪在道路上,玻璃窗被漂亮夢幻的冰淩花覆蓋,微弱的亮光照亮了一小片室内的角落。
房門被人結結實實的一腳踢開,随着開門的動作,屋内的暖氣瞬間消散了大半,來人表情嚴肅,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将床上的被子一把掀開,果不其然,被子下面隻有兩個枕頭。
一時之間,原本就安靜的屋内氣氛開始詭異起來,福樓拜深吸一口氣,終于平複好自己的心情,上前兩步拉開算得上厚實的窗簾,昏暗無光的房間被徹底照亮。
“居伊,自己出來,不要讓我請你。”,低醇的男聲在安靜的空間内回蕩,語氣中帶着壓抑的怒氣。
大概等待了兩三秒的時間,就在福樓拜馬上要爆炸之際,莫泊桑小心翼翼的推開了衣櫃門的縫隙一角,隻是這動作再怎麼輕柔,櫃門碰撞的聲音也實在刺耳。
福樓拜坐到沙發處,看着那個自己從小養到大的孩子,心中有些怒其不争,他冷聲道:“居伊,你今年已經不是八歲的孩子了,怎麼分不清一個輕重緩急?”
櫃門被徹底打開,莫泊桑穿着白色薄絨睡衣,有些孩子氣般直接躺在冰涼的地面上,屋内的氣氛是說不上來的沉悶,他睜眼看着天花闆上的印花浮雕,精緻繁瑣的圖案宛若栩栩如生。
莫泊桑有些氣餒又有些委屈道:“魏爾倫會殺了我!誰知道阿爾蒂爾會變成什麼樣?!”
涼意自後背蔓延至全身,莫泊桑縮了縮脖子,像是小孩告狀一般繼續說;“而且誰又知道當時他們發生了什麼?要是阿爾蒂爾遷怒我怎麼辦!我又不是魏爾倫……”
莫泊桑越說越沒底氣,越說越小聲,最後在福樓拜的注視下,他自暴自棄說:“我不去,誰愛去誰去!”
*
如果有選擇的話,莫泊桑一定不會選擇坐在這個位置和對方大眼瞪小眼!
看着眼前過分熟悉的黑發青年,一如記憶般淡漠的翠綠色眼眸,隻是如今比當初多了幾分鮮活,少了幾分冷漠與孤寂。
莫泊桑有些不自在的雙手相握,腦中不自覺開始思考起自己第一次見到阿爾蒂爾時的場景。
當時的蘭波并不叫阿爾蒂爾,也不像現在這般意氣風發又死氣沉沉的模樣,前者是對方過于驕傲的異能,後者是半大少年内心對世界的不認同感。
——保爾·魏爾倫。
那是蘭波曾經的名字。
或許在蘭波的記憶中,他們的第一次見面是在公社的大堂之中一眼掃過,又或者是在隔離所中雙方都依靠在教導人身前打了一次不體面的招呼。
但其實都不是,莫泊桑盯着對方的眼眸,忽然喪失了思考能力,他想:‘老師說的對,人是會變得!’
沒有人是不會變得,直到現在,他都記得那個秋季的某一天清晨,在巴黎的某處街頭,他坐在轎車内,玻璃窗劃過少年的身影,那時他鬼迷心竅般探出頭,隻見對方充滿好奇的堅定神色。
那時的居斯塔夫狠狠的罵了他一個星期,直到他背出了那篇三萬字的‘家規’,别說當時,也就是到現在,莫泊桑都還能流暢背出。
(溫馨提示:坐車時,小孩子不能将頭探出車窗外哦,危險行為請勿模仿。)
再後來,是在公社的門口,對方披着一頭打理整齊的黑色長卷發,一身洗有些發白卻能看出幹淨整潔的普通上衣配長褲,對方提着自己的包裹,跟在當時還未上位的波德萊爾身後,嘴裡不停說着什麼,眼裡帶着他看不懂的情緒和亮光。
他有些不解的看向那個被波德萊爾拒在公社外的少年,随後居斯塔夫告訴他:“是個看的通透的小家夥,可夏爾覺得他的心性太不穩定。”
那時候的莫泊桑其實并不是太明白,為什麼波德萊爾對當時的魏爾倫、現在的蘭波加入了革命鬥争保持悲觀态度,卻又選擇成為對方的教導人。
明明當初有更好的選擇,但是還是讓年僅十四歲的孩子加入歐洲諜報組織,經曆将近一年的特殊培訓。
心性不穩,所以磨砺心性,然後在一次次冰冷的任務回執中蓋上‘完成’的印章。
從熠熠生輝到黯淡無光,重複着、重複着同樣的工作,直到心髒不再因為興奮跳動,接受自己未來的人生都是如此孤獨寂寞,接受自己會在某一天突然死去,然後埋葬在不知名的角落,無人記住。
他從記事起,就一直處于居斯塔夫的保護下,對于十一二歲就敢隻身前往繁華都市的魏爾倫很是感興趣,但是很可惜,後來的他并沒有在居斯塔夫那兒聽到任何對方的事迹了。
對方成長的速度很快,他的人生像開了八倍速,短短幾年就完成了别人終其一生都做不到的事情。
但也正是因為這份成長速度,沒有給這個未經世事的少年一點喘息的餘地,對方開始變得頹廢、倦怠,翠綠色的眼眸裡隻剩下一片沉寂。
“我知道,我的确需要回到法蘭西,但——這可不隻有我一個人回去,作之助和晶子他們是孤兒,在這個國家沒有家人,而我承諾要給他們一個家。”
蘭波放下手中的信函,阻止了秘書繼續說下去的話頭,對着莫泊桑說道:“等我将這裡的事情處理好了,我今晚就帶着他們跟你回去。”
帶着涼意的聲音将莫泊桑的心神喚回,他先是沒反應過來般“啊”了一聲,随後疑惑地問:“什麼助?什麼子?家?你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