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七,唐立軍帶着妻兒匆匆歸來奔喪。
唐立軍年前剛升了副團長,初初接手團級事物,正是焦頭爛額的時候。家裡出了這樣的事兒,也隻有五天假期。夫妻倆帶着大女兒匆匆歸來處理了唐老太太的後事,剛過頭七,便要離開下榕樹。
唐晴是打心底裡不想回去的,這裡有她和奶奶的回憶,有她和小夥伴們的回憶,更有她最快樂的九年時光。她放不下,也不想放。可現在,她沒有奶奶幫她說話,面前隻有急着回部隊工作的父親,還有罵她不懂事的強勢母親。他們似乎根本就沒有要問她意見的意思,也不關心她到底想要什麼,便直接給她辦了轉學,強行将她帶回了L市。
“小妹,你的衣服什麼的,都先放在我衣櫃的第二三層。這是我放當季衣服的地方,現在住校了這兩層也用不上,剛好放你的東西。書架的話,一會兒我先把我的CD磁帶都收起來,反正我不在家,也沒人聽這些。床你先睡我的就好,要是覺得介意可以換一套新的床單被罩。媽說過兩天給你打的床就能送過來了,到時候你再挪過去就好……”
L市的新家裡,唐晴傻傻地站在唐昭房間的門口,有些不知所措。
唐晴離開L市時,他們家還住在靠近城市邊緣的部隊家屬樓裡,而九年後的現在,記憶中的家已經徹底變了模樣,甚至換了地方。
胡玉梅在與唐立軍談妥後,便重拾事業,開了個小小的裁縫鋪。一個家庭的平衡總是與經濟收入和社會地位直接挂鈎的,之前胡玉梅隻是個家庭婦女,自然一切都以丈夫孩子為先。可随着她的事業蒸蒸日上,她自然不願意為了丈夫住在工作不便的偏遠郊區。眼下唐家這處房産便是胡玉梅為了方便自己的生意置辦下的。房子位于L市最中心的商業圈,繁華熱鬧不是郊區可比。屋子裡的裝修大氣精緻,與質樸的下榕樹迥然不同。唐晴站在這個“家裡”,隻覺得自己不屬于這裡。而這裡,也确實未曾留給她丁點地方。
這棟房子裡,有父母的主卧、有漂亮的書房、有母親在家辦公的縫紉間、有姐姐那擺着漂亮鋼琴的公主房、有安裝了大浴缸的浴室、有亮堂又體面的大客廳,還有專門吃飯用的飯廳……什麼都有,唯獨沒有一處屬于唐晴的空間。唐晴站在姐姐房間的門口,看着姐姐忙裡忙外的收拾東西給自己騰地方,心思卻飄向了遙遠的下榕樹。在遙遠的下榕樹,那裡有一個小屋不夠漂亮,不夠精緻,卻有一扇一擡頭就能看到奶奶和夥伴們大窗,有着一張巨大得能容納下唐晴所有夥伴的學習桌,有唐晴和奶奶一起剪的窗花,還有奶奶專門為她種的石榴花……
“□□在苟且,靈魂在漂泊”。時至今日,唐晴終于明白了這句無意間從書上看來的話想要傳達的感受。
唐昭見唐晴呆呆地站在門口,歎了口氣,她将屋子裡那柔軟沙發上的雜物一股腦地推到了一邊,上前拉住了唐晴的手,将她按到沙發上坐好。
“晴晴,你是不是不開心啊?”
唐晴搖了搖頭。
唐昭揉了揉唐晴的頭發“姐姐知道你難受,不适應,可是這裡才是你的家啊,要是覺得在家裡不開心,那就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不是遲早還是要回來的嗎?”
“你說得對,所以你還得好好學習,然後考大學,等上了大學,就能有自由的生活了。”
唐晴看着姐姐“看來,你現在過得很開心?”
唐昭點了點頭“從小到大,從沒這麼開心過。”唐昭看了眼門口,過去将門關上,然後湊到了唐晴的身邊,姐妹倆親親熱熱地坐在一起,唐昭這才神秘兮兮地道“小妹,我在學校裡,談了個男朋友。”
唐晴看着姐姐,等待她的下文。
“你怎麼一點都不震驚?”
“姐,在下榕樹,我這個歲數都能談婚論嫁了,更别說你現在都成年了,這不很正常嗎?”
唐昭點了點頭“說的也是。”她像是終于找到了一個可以傾訴小秘密的人,一邊紅着臉,一邊忍不住地想要将自己滿溢到快要爆炸的幸福傳遞出來。
“偷偷跟你說,其實,我們兩個高中的時候就已經在寫信聯系了,隻不過一直都瞞着媽。他叫王常曦,是首都音樂學院的學生,我高一那年他來少年宮打暑期工,教人彈吉他,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喜歡吉他,然後就……他真的特别有才華,你知道麼?他還給我寫了一首歌,特别好聽,我彈給你聽吧!”
唐晴搖了搖頭“姐姐,以後有機會再說吧,我現在,不想聽……”
唐昭有些失落,但也沒強求“那等你想聽的時候,你跟我說,我彈給你聽!”
唐晴點了點頭。
唐晴發現,奶奶的去世,似乎對這個家沒有産生什麼影響。媽媽隻是回下榕樹那幾天,哭了幾場,回來之後便繼續忙着她的事業,忙着生活,好像悲傷都在那幾天耗盡了一般。姐姐與媽媽也差不多,隻是磕頭燒紙的時候落了眼淚,如今也已經恢複了平時的樣子。而爸爸……爸爸當時哭的像個孩子,全無素日的體面,可轉頭,他抹了眼淚,又回到了他的部隊,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們都沒事了,可是,唐晴的天塌了,她的心裡,幾乎隻剩一片廢墟。
唐昭如今已經上大三了,她考了首都的師範大學,雖然L市與首都并不算遠,但她很少會回來。如今奶奶的事兒過去,家裡她也給妹妹收拾好了,第二天,她便轉道回了學校,此後再沒見人影。這個家裡,最終隻剩下了塌了天的唐晴,還有早出晚歸的胡玉梅。
三月五号一早,胡玉梅難得沒有早早出門,而是等唐晴收拾好了一切,開車送她去往L市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