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晴在下榕樹的生活很快就回到了正軌。
平時她住在學校裡,每個禮拜五的晚上坐車回下榕樹,每個禮拜天的晚上再回到縣一中,雖然身邊沒有奶奶,沒有玩伴,但守着這個地方,守着哪些快樂的回憶,便足以讓她的内心無比平靜。
剛剛經曆了期末考試,唐晴從考場出來,回到宿舍取了行李,便踏上了回下榕樹的大巴車。她将行李和書包放到了行李架上,便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然而,透過窗子,卻什麼都看不見。已經過了臘八,讀書鋪早已是寒冬模式,大巴車車窗上凝結了一層厚厚的冰霜,将玻璃擋了個嚴嚴實實。唐晴對着玻璃上的冰霜呼氣,用這溫度将窗子上的冰霜融化了一點,透過這一點往外看去,恍惚間好像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坐直了身體,對着玻璃快速地又吹了幾口氣,将冰霜融化的面積擴大,等再往外看去,卻什麼都沒有了。
唉……
她長長地歎了口氣,靠回到了椅背上。那個人此時此刻應該在部隊裡吧,怎麼會出現在這?她還真是魔怔了。
唐晴将手握成拳,壓在了窗子上的冰霜上,冰霜很快随着手的溫度融化出了一個類似小腳丫的形狀,她看着這個“小腳丫”,伸出食指在上面又按了四個圓圓的點,而後欣賞着自己的“大作”,卻聽旁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請問……我能坐在這裡嗎?”
唐晴聽到這個聲音,眼睛倏然瞪大,看向來人,正對上了一雙熟悉的臉。
伍六一将手裡的行李放到了行李架上“怎麼,不認識了?”
唐晴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心能跳的這麼快,她清了清嗓子,假裝鎮定地開口“你怎麼會在這?”
伍六一坐在了唐晴旁邊的位置,言簡意赅道“喪假,我外婆去世了。”
唐晴隻覺得自己原本狂跳的心瞬間沉了下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好。想到自己奶奶離開的時候,自己的心情,她覺得伍六一現在一定非常的難過。
“你……節哀……”半晌,她隻擠出來這麼一句。話剛說出口,她便覺得自己說的這是廢話,不僅沒有用,可能還會讓他更難過。卻不料,伍六一很認真地回道“謝謝。”
兩人一路默然無語,唐晴一路想了很多,直到到了下榕樹,唐晴看向伍六一道“你能送我一程嗎?”她指了指頭上的行李架“我帶了很多行李,提不動。”
伍六一覺得唐晴有點反常,就他對她的了解來說,這個姑娘是個不愛給人添麻煩的性格,明知道他家裡的情況,卻提出這樣的要求,定然是有她的理由的。他心中雖有猶豫,但最終還是點頭答應了下來,随她一起下了車。
這是伍六一第一次來到唐晴在下榕樹的家,有之前去L市的唐家做客的經驗做鋪墊,伍六一沒有被唐晴奶奶家這在下榕樹幾乎是鶴立雞群的房子所震撼,隻是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受。
唐晴将行李放下,請伍六一入座,直接開口“伍六一,我知道你心裡難過,你哭出來吧。”
伍六一見她如此說,大緻明白了她的用意,他苦笑搖頭“哭泣是這個世界上最無用的東西,因為它什麼也改不了,什麼也留不住。這個道理,我六歲那年就已經知道了。所以,從那之後,我從來都不哭。”
唐晴狐疑地看向伍六一。
伍六一道“那年,我爸不想要我和我媽了,他想要回到城裡去,重新開始。我哭着求他不要離開,可他還是走了。從那之後我就再也沒哭過了。”
唐晴蹙眉“你的哭泣對别人也許沒有用處,但不代表對自己沒用用處啊。我難過的時候就會哭,因為我覺得哭泣有的時候是可以消解痛苦的。生理上,哭泣會讓自己的眼睛熱熱的,身體也熱熱的,我快速跳動的心髒,身體上的不适,會随着哭泣的開始一點點消失。心理上,哭泣的時候,我可以将思緒放空,将這些不好的情緒釋放掉。如此,我們才能放下痛苦,讓自己提起力氣,繼續前行,不是麼?”
伍六一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話語,愣愣地看着唐晴。
唐晴看他如此,歎了口氣“你該不會是有大男子包袱,覺得哭是一件丢臉的事情吧?聽着,哭才不丢臉,丢臉的是一直哭卻再也站不起來的人。我相信你不是那種人,你是能擦幹眼淚走得更遠、更穩的人,不是嗎?”唐晴擡手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而後掏出了随身帶着的手帕紙塞進了伍六一的手裡“現在是五點四十五,我去找鄰居大哥借車,家裡隻有你,沒人能看到,也沒人能聽到。哭吧,趁着現在,你隻是伍六一,不是誰的外孫,也不是誰的兒子。等你哭完,再回去繼續做男子漢、做家裡的頂梁柱。”
爸爸離開上榕樹後,媽媽說,你是家裡唯一的男子漢,要堅強,要勇敢,不能哭。外婆說,你是你媽媽的主心骨,家裡的頂梁柱,不能軟弱,不能哭。這麼多年了,唐晴是第一個對他說,你可以哭泣的人。看着她認真的樣子,他莫名感到一陣鼻酸。
唐晴将紙簍放在了伍六一手邊,起身離開。
她關上了家裡的門,靠着門闆仔細分辨了半晌,卻仍舊沒有聽見什麼動靜。歎了口氣,往許家去。
許三多家裡的那條大狼狗看見唐晴,象征性地叫了兩聲便轉頭回到了避寒的窩裡趴着。許三多的大哥許一樂聽見動靜開門,探出半個身子看向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