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六一已經許久沒有過如此緊張的感覺了。上次這樣緊張的時刻，還是他參軍入伍經曆關關檢查的時候。那一次，是他生命的新起點，代表着他的新生，他的前程。而現在，面對的是他的未來，他的終身幸福。

唐立軍翻看着從702團團長那裡弄來的伍六一的履曆，心中一方面肯定了這個年輕人的優秀，又不免有些難受。同為大山裡走出來的人，沒人能比他更懂其中的艱辛不易，可即便如此，也不代表，他就能完全接納這個人成為自己的女婿。

他放下了手中的文件，擡眼看向了女兒費盡心機推到他眼前的心上人。毫無疑問，眼前的年輕人是挺拔的，有理想、有信仰又充滿鬥志的；同時，他也是渺小的，無力地，隻能忐忑地等待被選擇或被放棄的。

“知道我找你來是做什麼的麼？”

“報告首長，我……”

“诶？”唐立軍出聲打斷了伍六一的話,擺了擺手“我不是以首長的身份來找你的，那個身份，跟你一個大頭兵也沒什麼可說的……今天，我是以一個父親的身份來的。”

“是！”

“放松，坐吧，咱爺倆好好聊聊。”

伍六一有些遲疑，但還是乖順地坐了下來，隻是他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真的舒展與放松，姿态端正地像是一根被彎折的青松。

“小晴從前跟你提起過我麼？”

“提起過，隻說您在部隊工作，不過我不知道您……”

“别說不知道，我不信你沒有過猜測……像我這個年紀，還能在部隊裡待着，怎麼說都必然是挂了銜的。小晴對部隊一知半解，可你卻是日日在此，難道就真的沒想過？”

伍六一的臉漲的通紅，不為别的，而是在這短短幾句話裡，他就感受到了來自唐晴父親的壓迫，以及，那已經明晃晃擺在明面上的不屑。他從進入部隊，一直努力拼搏，一心沖鋒在前，做什麼都要争個第一，雖早知自己渺小，卻從未被人如此輕慢，甚至于，在七連那個單純到近乎真空的環境裡，他拼盡全力掙來的榮譽和尊重，始終都是他為之自豪的所在。唐晴的父親字字句句看似和藹可親，可卻處處在質疑他與唐晴在一起，是為了圖他這個當老子的勢力。這無異于将他的驕傲粉碎，明晃晃地是要給他難堪。若是他人，此時他早該變了臉色理論一番，可眼前的這人偏生是他心愛姑娘的父親，他得忍。

“年輕人，有理想，又有頭腦，想往上爬不是什麼壞事。這世道艱難，我也都能理解，但大丈夫有所為，也該有所不為。離開我女兒，我會讓你得到你想要的。”

“首長，不，或許現在應該叫您一聲唐伯伯，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麼您都不會相信的，既然這樣，我就也不說那些空話、廢話。我知道，這尊重是要靠本事賺的，地位是要靠努力搶的，我現在跟您說這些，您可能覺得好笑，但我想試着自己夠一夠，搶一搶。夠得着，算我運氣好，搶不到，是我沒本事。您不需要為我做任何事情，更不用為我的前途費什麼心。給我一些時間，我會向您證明，我能給小晴好的生活。”

“笑話！我女兒的生活，還用你給？我這個當老子的，還能虧了我女兒不成？更何況，我女兒憑什麼要去等你？她現在就有更好的選擇？我給她介紹的青年才俊，各個與你年紀相當，甚至比你年歲還小，卻都已經地位斐然，前途無量，你覺得你有什麼資格跟他們比？又有什麼資格跟我在這信誓旦旦的保證？”

伍六一握緊了拳頭，心中的憋悶難受已經沖破了他忍耐的極限，可一想到唐晴的笑臉，便又能迅速将他的理智喚回，壓制他暴起的沖動。這是唐晴的父親，得忍耐，得忍耐……不能沖動，不然，他們就完了……

唐立軍看着眼前的年輕人，倒是有了幾分刮目相看。在部隊裡，他一直是個和善的長官，能跟手下打成一片，也從不吝惜自己的力量，将不少優秀的年輕人推到更高的地方去。他承認，眼前的年輕人很優秀，可這并不能掩蓋，他很弱小的事實。他相信，像伍六一這樣年紀的年輕人，有着這樣漂亮的履曆，該是驕傲而充滿銳氣的。卻未曾想到，比起驕傲與銳氣，他身上更讓人無法忽視的是無與倫比的忍耐力，與超乎常人的冷靜。他極盡挑釁與侮辱意味的話語，激怒了他，但卻沒有讓他失去理智，這難能可貴。

“怎麼？覺得我說話難聽？想發火？”

伍六一搖了搖頭“今天，在我面前除您之外的任何一個人如果這樣說我，我肯定會憤怒，會不甘心，甚至會反駁。但您是小晴的父親，您是為了小晴好，所以，我沒什麼火氣，更沒立場生氣。您說的對，小晴值得更好的……不，她值得最好的！是我還不夠好。但這并不意味着我會放棄，更好的，最好的，不一定就是适合的。”伍六一擡頭，迎視唐立軍的眼睛“我知道您的意思了，但我不答應。還是那句話，我會努力的！除非……除非小晴她先不要我。”

“你先回去吧！”

伍六一有些詫異，不明白唐立軍的意思。

“看着我做什麼，我的态度清清楚楚，你的态度明明白白，沒什麼可說的了。”

伍六一頓了頓，最終還是态度端正地對唐立軍敬了禮，才轉身離開。

……

唐晴前來探親的第二天，是被起床号喚醒的，她打着哈欠從床上起來，迷迷糊糊走到了窗邊，拉開窗簾向外看去，卻什麼都沒看到。卻不料此時，門被敲響，她推開門，隻見門口站着的，是已經穿戴整齊的唐立軍，手裡提着一個袋子，遞到了她的面前“給你弄了身訓練服，換上，出來跟爸爸跑兩圈。”

唐晴笑着接過了衣服，對唐立軍點了點頭。

唐晴快速洗了把臉，将頭發整齊紮起，想了想便順勢盤起，将頭發掩藏進了訓練服的迷彩帽之中，一眼看上去，竟像是個假小子。快速換好了一身迷彩，她對着鏡子中的自己笑了笑，便跟着唐立軍往操場跑去。

“不是自己練了很久了嗎，來，叫爸爸看看你練習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