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晴是在竭力壓抑的争吵聲中醒來的。
“孩子當然不能要，她才多大，現在就有了孩子，以後還怎麼嫁人！”
“可是醫生說這個孩子如果不要，以後有概率影響小晴生育。這要是真的一輩子沒有孩子，像什麼樣子！”
“你們男人腦子裡是不是覺得繁衍高于一切？女人怎麼就不能沒有孩子了？趕緊把你腦子裡那點大男子主義的餘毒清一清吧！這世界上那麼多有意思的事情，那麼多值得追尋的東西，怎麼就非得要個□□犯的孽種了！”
“是，你是去追尋那些東西了，然後孩子就徹底撒手不管了是吧！老大老大跟人跑了，老二現在也變成這個樣子！但凡那天你能稍微放放你那開個沒完沒了的破會，孩子會變成現在這樣嗎？”
“是，我這當媽的對不起她，我的責任，我認，那你呢？你就一點責任也沒有嗎？是你說要女兒去考什麼軍校的，給孩子扔軍校之後，你管過一點嗎？現在出事了責任全在我，合着你這個當爹的就是個擺設是吧！要我說還賴你呢，要是不搬家，會出這檔子事嗎？”
“我工作的性質就是這樣，你不是不知道……而且上面給安排房子是好意，有你這樣端着碗還罵娘的嗎？”
“你的工作高貴，我們全家都得為此妥協退讓，甚至跟着你搬去住那山旮旯。那我的工作就活該低賤，活該永遠為你讓步嗎？唐立軍，我讓了一輩子了，你還要讓我讓到哪裡去？你自己扪心自問，這些年，你為這個家做過什麼？告訴你，老娘早就不想跟你過了，我就這個樣子，你能忍就少發牢騷，不能忍咱立馬離婚！”
“我就兩個孩子，一個不要這個家跟人跑了，另一個半死不活地躺在病床上，這家有跟沒有有什麼差别，你少用離婚要挾我，離就離，真以為我離不開你是吧！現在，立刻，馬上就去辦手續！”
……
瘋狂的争吵之後，兩人再不言語，心裡全都是廢墟。隻聽一個氣若遊絲的聲音傳來。
“離吧，早該離了。”
兩人齊齊回身，看向了床上已經面目全非的小女兒。
“何必呢，差不多的原因，你們兩個從我小時候吵到了現在，反複吵，來回吵，也該吵夠了吧，我都聽夠了。”
胡玉梅連忙上前，輕輕摸了摸唐晴的額頭“退燒了，來，喝點水吧。”
唐晴接過了水杯，卻恍惚間聽見了鐵鍊的聲音。她看了眼自己的手腕，那裡隻剩下了包裹傷口的紗布，并沒有束縛，然而她卻覺得，那束縛如影随形。她抿了口水，看向了母親“媽，孩子我不要。”
“小晴，你聽爸爸說……”
“我不聽。”唐晴直直看向父親的眼睛“我說，打掉！”
唐立軍動了動嘴唇，最終還是閉上了嘴巴。
“媽這就找大夫給你約手術。”
胡玉梅離開了病房，随着她的高跟鞋與地面的清脆敲擊聲越來越遠，唐晴看向了父親“幾天了？”
“快五周了……”
“我說我睡了幾天了！”
唐立軍歎了口氣“還不到一天，昨天晚上你鐵叔那邊的人把你救出來之後，沒多久就給你辦了轉院。小晴，你聽爸爸跟你說，孩子還是留下為好，你總要考慮老了以後……”
唐晴昂頭看向父親“爸，你想我永遠活在噩夢裡麼？”
唐立軍啞口無言，半晌，長長地歎了口氣。
“九月了。”唐晴看向窗外樹上那金黃的葉子“看來沒法跟她們一起按時下連隊實習了。”
“我給你辦了病休，等你好了，還是能回去的。”唐立軍坐在了病床邊，拉過了女兒的手“小晴，都會好起來的。”
唐晴迅速抽出了手。
唐立軍有些驚訝地看向女兒。
唐晴側過頭去，閉上了眼睛，背對着唐立軍道“我累了，再睡一會。”
再次睜眼，唐晴是被喚醒的。
“警察那邊聽說你醒了，想要問你一些案件細節。”
唐晴看着父親，半晌開口“什麼時候做手術。”
唐立軍沒想到唐晴一睜眼就問這個。
唐晴順着窗戶看向了窗外，天已經黑了。
“我明天就想做手術，行嗎？”
唐立軍沒說話。
“行麼，爸？”
唐立軍點了點頭。
“爸，不管什麼事，都等手術做完吧，手術做完，我就好了。”
……
高宇從沒想過，一個剛剛經受了那麼多苦難的姑娘，能堅強到如此地步。
他們在回到L市的第二天，便聽說那姑娘醒了。當時，唐團長以女兒受了太大的刺激為由，沒有讓他們見唐晴。他們是見到剛被救出來的唐晴是何等凄慘模樣的，故而能理解，也就沒有催着問。可還沒等他們再次提出去問，不過兩天，他們竟是接到了唐晴的主動邀請。然而，這隻是第一步，這個姑娘給他的震撼，遠不止于此。
見到唐晴的時候，若非唐晴和身上的傷仍在，高宇甚至會以為，這隻是個普通的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而不是那個被折磨了整整一個月的人。
“小晴，這是高宇高隊長，是這次案子的負責人，這是他隊裡的楊虎山警官，劉佳宇警官。前幾天就是他們專程到M省搜查你的下落，最後将你救出來的。”唐立軍一早便按照約定的時間等在的醫院門口，而後直接将人領進了病房之中。
病床上的女孩臉色蒼白，唇色發青，兩條手臂都被紗布大片包裹着，兩條小腿都打着石膏，不能動彈。她頭靠枕頭，看着窗口的樹影，眼裡好像是空的，可卻在聽見聲響之後，立刻挂上明媚的笑臉。她耐心地聽着父親的介紹，而後禮貌地對衆人道謝“高隊長、楊警官、劉警官，謝謝你們！應該給你們鞠一躬的，不過昨天剛做完手術，現在不太方便。”
唐立軍上前，将病床搖了起來，又将枕頭調整了一下，讓唐晴能方便看清來訪的幾人，她的目光依次從這三個人的臉上略過，最後落在了那位看起來最年輕的劉警官身上。
“诶？劉佳宇？是你嗎？”
劉佳宇點了點頭。
“真的是你啊！天啊，你竟然都當警官了！”
劉佳宇尴尬地抓了抓頭發“還不能算警官，還在念書，現在隻是實習而已。”
楊虎山有些驚訝“你們……認識？”
唐晴笑着招呼人“幾位警官，你們先坐！爸爸，媽媽的朋友今天早上來探望的時候不是帶來了好多水果，你快給幾位警官拿來吃。”她順手拿過了床邊櫃子上的保溫杯，抿了一口熱水“媽媽的朋友帶來的水果好多我都沒見過，但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我昨天剛做完手術，所以還不能吃涼的，你們趁着果子還新鮮，一定要多吃點，然後告訴我甜不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