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嶺村,唐晴暫住的房間裡。
伍六一聽着外面的稀稀拉拉的腳步聲,就知道,那些人都已經被連長他們兩口子給弄走了。他往前走了兩步,卻不敢太靠近唐晴,生怕自己再吓到她。
連長說,唐晴在得救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對外人的碰觸都帶有一定的抗拒。她其實已經很久沒出現過之前的情況了,可這樣的抗拒症狀,卻在今天,在他拉着她的手的時候再次出現了。他已經讓她那麼難受了,不想因為自己不妥的舉動,再給她增添痛苦。所以他得克制、得盡他所能地去保護她。
唐晴看着他一瘸一拐的步子,無法想象,那個時候的他,到底有多麼痛苦,又有多絕望。她忍着心裡的痛意,強裝鎮定,卻還是忍不住去關心。
“還疼嗎?”
伍六一沒想到,唐晴會問他這個問題,有點反應不過來“什麼?”
唐晴以為他沒聽懂,伸手指了指他那條斷了韌帶的腿“腿,還疼嗎?”
他搖了搖頭“早就不疼了。”
“怎麼搞的?”
伍六一的腦海裡回想起自己在部隊裡一路以來的磕磕絆絆,原因似乎有很多,但追根究底,是他自己。無數人都曾經提醒過他,但是他别無選擇。
“選拔的時候,韌帶跑斷了。”
唐晴蹙眉“跑斷?”
伍六一笑的有些輕描淡寫“平時練得太狠了,不知不覺,就斷了。”
“就為這個要分手?”
伍六一将身體的重心調整到沒受傷的那條腿上,他沒看唐晴,隻點了下頭“你值得更好的。”
“那你現在是什麼意思?”唐晴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逼迫他與她對視“反正都分了,當做陌生人就好了啊,剛剛為什麼要扯着我不撒手。”
“對不起,我……我保證,以後不管發生什麼,再不會丢下你了”
唐晴不可置信地看着伍六一,好似想要從他的眼睛,直接看入他的内心“你知道嗎?我之前被賣給了一個跛腳的老男人,能失去的、不能失去的,都丢了。”
“我知道,我不在乎這些!”
“真的嗎?”
“真的,我發誓!”
“那你碰我!”
“什麼?”
唐晴貼近了伍六一,踮起腳尖,幾乎是擦着他的臉頰,将唇送到了他的耳畔“把四年前那天,咱們兩個在酒店的床上,想做卻沒敢做的事情,做了。”
伍六一側頭看向了唐晴。
唐晴拉開了兩人的距離,退回到了原本的位置。卻見伍六一像是忽然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把上前抱住了她。
隻是一瞬間的觸碰,唐晴便覺得,自己徹底成了個笑話。
她一把推開了伍六一,揮手就是一巴掌。
伍六一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唐晴用力地用衣袖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她大喘着氣,瞪向伍六一 “你混蛋!”
她狠狠地錘向了他的肩膀、手臂,毫無章法地踢他、打他,一下接着一下“你混蛋!混蛋!”
伍六一想要伸手抱住她,卻見她大大地往後退了一步,指着他“當初不敢做的事情,現在就敢了?”
“當初認定我值得更好的,現在覺得我不值了?”
“當初不舍得碰我,現在舍得了?”
伍六一搖頭“不、不是這樣的。”
“覺得我髒了,不完美了,可憐兮兮沒人要了,所以又覺得能配得上我了?”
“我沒有……”
“你有!”唐晴怒視着她,她想體面一點的,可是眼眶裡的淚水卻是不争氣地一顆顆往下落“你不承認,到你的潛意識。你的行動都是這麼說的!想和好?你做夢!我告訴你,當初你覺得你配不上我,現在是我覺得你配不上我,永遠都配不上!”
“從你決定要分手的那一刻開始,你就再也配不上我了!”
“你這個騙子……騙子!”
伍六一看着她,無言以對。
是了,從他單方面決定分手的那一刻開始,不管出于什麼理由,他都是他們之間的叛徒。他放棄了與她的約定,抛棄了她。他一廂情願的“為你好”差點把自己都感動了,卻從沒考慮過唐晴是怎麼想的。
唐晴看着伍六一流下的淚水,忽然想起了他們在一起那年,伍六一對他說的話。
他說,他可能已經忘了怎麼哭。
可現在,他分明在哭。
唐晴不想心軟,她背過身去,再不肯看他。
是夜。
“一聲霹靂一把劍,一群猛虎鋼七連。鋼鐵的意志鋼鐵漢,鐵血衛國保家園。殺聲吓破敵人膽,百戰百勝美名傳。攻必克,守必堅,踏敵屍骨唱凱旋……”
高城與一衆老七連的兵酒興正濃。江解語坐在院子裡,與史今的妻子一人捧了一杯紅棗茶,看着屋子裡喧鬧的男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聊家庭、聊孩子、聊男人……
“那姑娘睡了?”
江解語聽了史今妻子的問話,視線轉向了那扇已經熄了燈的窗子“可能吧。”
史今的妻子歎了口氣“那兩人,就這麼完了?”
“大概吧!”江解語看向了酒桌邊,正一杯杯灌酒的伍六一“這是他們兩個之間的事情,作為朋友,我可以幫忙,但不能幹涉他們的決定。”
史今的妻子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太可惜了。”
可惜嗎?江解語看着那扇窗子,卻覺得,可能也沒什麼可惜的。她與唐晴相處了這麼久,自認為對她也算有一定的了解,知道她最看重什麼。
人在愛情裡,時常會将對方看的很重,又将自己看的很輕。而後,不自覺的,就會将自己不夠好的地方無限放大,大到将自己吓退,甘願成為一個退縮的膽小鬼。伍六一的家室背景注定了他對唐晴帶着仰望,原本他還相信自己能改變命運,可身體的殘疾驟然将他的這份觸手可及的仰望變作了永遠也追不上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