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吹來炙熱的風,地中海餐廳露天外場,烈陽晃人眼眸,加納利海棗樹魚鱗般枝葉聳入欄杆,青翠錯疊金燦。
白桦樹圓形餐桌上擺放鷹嘴豆泥和皮塔薄餅、羊肉香腸披薩和烤章魚沙拉。
混搭的食物混濁的味,晏知愉濾過茶色墨鏡輕瞥一眼,垂眸望向蕾絲桌布,開始漫無邊際發呆。
全桌都不合口味,不單食物,還包括人。
用餐時摘下墨鏡才符合禮儀标準,但她怕摘下來,對方的唾沫會濺射到她眼珠。
相親男已自信發揮半小時,肺活量可怕得驚人,浮誇吹噓自己事業有成,身上搭配金腕表金胸針,暴發戶氣息滿溢。
晏知愉至今都沒正視對方面容,隻知道他滿嘴跑火車,折磨得她耳根生繭。
相親就像花錢找性騷擾,而長輩們卻樂此不疲。
之前她都能逃跑成功,這次逃到半路被老媽截胡,開車押到現場,讓她在這和油膩男雞同鴨講。
持續輸出四十五分鐘,相親男終于喘口氣,誇她真有耐心,催促一起用餐。
“杜先生青年有為,可我剛畢業不久,接下來還計劃攻讀博士,實非您良配。”晏知愉摘下墨鏡握在手心,平視對方,體面發張有好人牌。
“晏小姐,你别謙虛,耶魯大學戲劇學院本研連讀,已經高于普通女人水準,況且。”
相親男猥瑣的眼神遊離,定睛在她胸口再往上看她的臉,唇角稍擡:“你的顔值也是數一數二,我們的後代肯定出彩。”
擱這選妃呢?八字還沒一撇,孩子都想好了,最煩自以為是普信男。
晏知愉今日穿着DIOR早春蝴蝶金線刺繡連衣裙,自覺足夠保守,不明白怎麼還會遭遇這種下流凝視。
她眉心稍稍皺起,“可我不喜歡你這類型。”
相親男神情凝滞,摔下刀叉,當場破防:“你要不是姓晏,還不配給我擦鞋。”
他的舉動引發服務生駐足回望,其他賓客也都頭勾勾瞧向他們這一桌。
有大病!再談下怕自降檔次。晏知愉戴回墨鏡,拎起初雪房子包,起身離座。
反手拿出手機給他看,WhatsApp群内正在實時視頻,她在對方開始說話就同時直播。
群内湊集雙方父母,除了相親男,其餘人同步參與。
家長們似乎都抱着戳和态度,全程靜悄悄,不過現在應該靜不下來了。
她拿正手機,粉唇挑起嘲諷微笑:“杜叔叔,徐阿姨,你們好呀!您兒子說我不配給他擦鞋呢,這也确實,我也不會擦,辛苦你們找個會擦鞋的入門哦,再見。”
對面那張臉明豔得奪人心魄,相親男看呆數秒,遲緩地惱羞成怒,他沉下臉拿pizza砸她,服務員立即圍上來制止。
晏知愉驚得瞪大眼睛,怕對方再發癫,她蹭地轉身跑下樓,邊跑邊打開代步軟件叫車。
司機不久就到,她急忙拉開車門,坐到後排,迅速報出家庭地址,轉頭看後面有沒有追上來。
白人司機驚豔她的長相,瞧她一臉急樣,善解人意地腳踩油門。
等待紅燈時,司機透過後視鏡望後排,富人區的少女,皮膚較其他亞裔更為白皙,東方面孔卻無典型内斂姿态,明媚得熱烈。
抵達目的地,司機緩緩停車,按納不住和她道别:“ Good luck for you!”
晏知愉接下客套祝福,淺淺朝他漾出友好微笑。
回到家,就見秦有薇坐在客廳沙發,回眸惡狠狠瞪過來,臉比一個月沒洗的抹布還黑。
晏知愉沒心情應付暴風雨,直接上樓沐浴。
全身泡入放滿涼水的浴缸,她閉上眼睛,徹底洗滌飯間沾染的惡心男臭味,水滿得溢出,淹沒馬拉齊浮雕瓷磚。
浴室外,秦有薇重重捶擊黑胡桃木門闆,破口責罵,罵她不懂事,罵她不來事,罵她不好好珍惜,罵她生性孤傲。
數落完,她歇斯底裡,哭自己命苦。
六年前,秦有薇二婚,繼父晏雲徊帶她們到美國定居。
晏知愉改名換姓,晏家資源雄厚,助她入讀名校和獲得美國國籍。
隻是,換個國家生活,秦有薇還是老一套,要她嫁豪門,攀高枝。
即便她高學曆,在母親眼裡,也隻不過多一份嫁人的籌碼。
母女倆不是第一次在婚事上起争執,起因就是她名義上的爺爺臨終前立下遺囑,晏家未婚後裔每月可到家族信托内支取100萬港币,到她這就是每月50萬。
老爺子還在的時候,很不喜歡她抛頭露臉當演員。
可她不會為誰改變自己的步調,因此,她就成了不肖子孫,榮獲“特殊待遇”。
在她看來,沒有血緣還能分到零花錢,她已經很滿足。
可秦有薇卻認為晏家在羞辱她,母親不贊同老爺子的分配方案,卻認同老爺子的保守觀點。
于是逼婚得更緊,也屢屢到片場攔人,成為她演藝生涯的最大那顆絆腳石。
以至于她大學至今,才拍三部電影,還都是小配角,糊穿地心,好萊塢三十六線查無此人。
外面哭聲漸停,晏知愉踏出浴缸,裹上頭巾和浴袍走出去。
卧室沒人,她移步到走廊,倚在木欄杆探頭往下,秦有薇正躲在晏雲徊懷裡訴苦。
好巧不巧,兩人感應到她,齊齊望上來。
“晏知愉,我警告你,要麼和杜家那獨子好好相處,要麼滾出這屋,我沒你這女兒。” 秦有薇雙眼通紅,聲嘶力竭。
“有薇,别這樣,他配不上我們愉愉。”晏雲徊摟住秦有薇雙肩,勉強擠出微笑:“愉愉,你做得好,先到廚房吃點,我和媽媽好好說說。”
“說什麼說,她過兩天好日子,真當自己大小姐……”
晏知愉咬住唇瓣不言語,掉頭摔門下鎖,撲倒在被窩,眼尾滾下熱淚。
卧室隔音不好,客廳争持聲、盤子摔碎聲清晰入耳,平時溫柔儒雅的繼父,也難得拔高音量。
模範夫妻何必為她這點小事吵架,硬要二選一,她走便是。
擡起衣袖揩掉淚水,查看最近回國航班,4小時後有班洛杉矶飛廣州的航線。
樓下争吵聲越來越大,她眼窩熱騰,吸吸鼻子,買下機票。
利落拾掇行李,吹幹頭發,換上便服,拉着滾輪箱下樓。
客廳隻剩保姆在收拾狼藉,她交代幾句,起身趕往機場。
上機前,晏知愉尋找房源,湊巧有合适屋子,預付點押金,房東願意保留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