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頤和公館的路上大雨潑路,中間碰巧有一條車道被封。
仲夏季節,港城最是雨水豐沛,好像要将這座島嶼連同大海融為一體。
遠光燈閃個不停,寸馨在能見度幾乎為零的雨夜裡下車,撐開傘走到前方不遠處的水井前,它的井蓋此刻不知沖向何方,獨留深不見底的凹槽。
她試圖将傘面橫着卡進井道口,如此經過的車輛便能看見路障,但是夜雨風急,她才稍一松手,那傘就有被吹飛的趨勢,而她此刻已經被雨淋打着後背。
冷得她不禁打了個寒顫,而和寒顫一起打的,還有刺耳車鳴聲。
“轟隆~”
單行道上,被她的車身堵住了前路的後車下來了一個人,撐着把巨大的黑傘,看樣子西裝革履的體面,面色卻有些不耐煩:“小姐,你的車堵住了我的車啊,麻煩開走或者靠邊停,别妨礙交通。”
寸馨很不好意思地仰起被雨水淋過的面頰,在遠光燈的照映下朝面前的中年男人道:“不好意思,是有個水井蓋被沖走了,我怕車胎會陷進去,就做個标示。”
她目前也沒有可以蓋上的工具,放危險提示牌更沒有用,因為雨夜一沖,早已無蹤。
而這位中年男人聽罷,皺起眉頭往回走了,港城人做事講究效率,鮮少與人拖拉。
雨聲瓢潑四起,寸馨在送來的風裡聽見剛才打過交道的男人正微躬着身,朝後車廂的窗戶說道:“一個後生女在前面拖着把傘堵井蓋,真是塞了整條路,都不知要等到幾時。”
寸馨有些不高興,井蓋又不是她偷的,怎麼還怨她,看他們那麼趕路的樣子,要是沒有她,恐怕都看不見路障,直接一條車胎陷進來吧!
此時傘骨還是輕得卡不進去,她頓時覺得自己是假公德心了,沒有用處。
就在她站起身準備緩一下發麻的小腿時,那扇車門忽然被推開,寸馨頓時心生膽寒,怕不是要一起來将她教育一頓。
夏夜濕溫的雨水一縷縷順着小腿往腳踝處的綁帶上滑落,沁入。
她今天開車,穿的是一雙平底的裸色綁帶涼鞋,身上的青白色綢質連衣裙早已在雨水中貼合身段,又黏又緊,她迫切地嘗試将原本就為了輕便而設計的雨傘再次卡進井道口,然而風一刮,為了顯眼而拉開的傘柄拖着傘面要翻出去。
她心急地拉回來,胳膊都伸直了,想起家裡的阿姨說她吃飯如兔子啄食,再這樣輕下去,風一來就能吹走了。
然而她并沒有被吹走,一道橫亘過來的大掌握住了傘柄,遠光燈刺目,她借着這絲清明看到握着傘柄的手背,最先是暗色肌膚上隐動的青筋,它們蟄伏在鋒銳又分明的掌骨之間,這般一握就能将傘連同她拉到他的面前。
寸馨擡頭時,那傘面碰巧被外力扶回頭頂,她隻看見一道套着黑色西服的胸膛,而她傘沿的雨正汨汨朝之洇水。
好高。
這位男士顯然比先前那位更孔武有力,她緊緊抓着傘柄道:“這井蓋不是我滑開的,但凡有點公德心,見了也要立個指示,這裡有監控,到時候政府還要給我頒個良好市民錦旗呢!”
重點是監控!
她提了這一句,以防這兩個人因她多管閑事動手!
加上去頤和公館的路上并沒有幾台車,她此刻下着大雨還遇到兩個陌生男人,寸馨不得不提起防備心。
然而她警告聲還未落,抓住傘柄的大掌已然松開,寸馨聽到剛才對她急不可耐的中年男聲在說:“先生,我來。”
中年男人換了一副面孔,語氣恭敬至極。
她雙手扶着傘柄,歪頭令視線透出傘檐,便看見一道寬闊的後背,西裝剪裁利落高挺,而它的主人此刻的右手拎了副輪胎,徑直往水井口垂直壓了進去。
被喚作“先生”的男人沒有讓方才說話的中年男人動手,對方隻需小心翼翼地将巨大的黑傘罩在他頭頂。
下一秒,男人直起身,寸馨在恍惚的刹那間看到他衣袖收攏回去,一枚發着暗光的袖扣掩住了他方才因用力而起伏突出的手腕骨。
與之一起帶動的是後背的肌肉,穿西裝最考量人的身形,寸馨在模糊的雨簾裡看見西裝被繃緊。
他的後背,應該很結實。
她在發呆得出這個結論的瞬間,傘檐忽然被人掀了起來。
條件反射地驚慌向上擡眼,對上了一雙似他鑲鑽袖扣一般熠動暗光的瞳仁,狹長,但漫不經心。
“傘不要了是嗎?”
字正腔圓的國語。
很深沉,很沙啞的嗓音,像她今日聽的交響樂演奏,低音提琴的音符被鬃毛弦劃過松香而産生,并不覺多動人美妙,但就是對耳膜有極大的嗡振作用,所以聽之最是難忘。
她驚睜着眼睛,沒反應過來時,對方已經在單手卸領帶了。
那是一條——棕灰色的菱紋領帶,代表克制、方正、規矩。
傘面被雨水肆意拍打,她的心跳在先生扯下領帶的瞬間,振幅達到最高。
沒了領帶,他的喉結在上下滾動時能被看清,寸馨也跟着咽了口水,傘被遞了過去。
男人那道大掌再次握了上來,但未完全将傘面從她頭頂挪開,而是朝一旁的中年男人道:“送她回車。”
交了傘,這裡無需用她。
然而寸馨的目光在往回走時,悄悄側了下眸,男人将領帶繞過車胎,最後纏住她的傘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