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裡走,便是紅牆黃瓦,黃瓦上方雕刻幾隻精緻細膩的小獸,俨然像是一方的守護神。
經過春寒料峭,宮中虞美人已有綻放之意,又有破繭成蝶的美感。
今日進宮的朝臣沒有穿朝服,都是一身簡單的長袍。
枕清落座後擡眼朝上方探去,距離有些遠,并不能看得尤為清晰,但也能窺探幾許。
太後殿下身上的那件華貴衣袍鑲着金邊,是精緻的雲紋綢緞,頭上所配飾花钿珠钗,光彩奪目,無一不顯得雍容華貴。氣場也不容忽視,往下望時,蔑視和輕佻意味十足,壓住下方暗自向上探究的人。
太後殿下慵懶地揮揮手,身旁的公公俯身貼耳,又朝一旁傳達旨意。
枕清的視線這才轉向聖上。
和想象中有極大差異,聖上居然是一個清俊少年郎的模樣,身着黑紅底十二章紋的玄服,增添幾分莊重感,卻無上位者般居高臨下,君王氣度。
無論如何看,都是被太後殿下壓上一頭。
當今太後并非是聖上的生母,年歲雖有三十,可容貌依舊年輕漂亮,猶如二十出頭,每每擡眼,氣勢總能壓人一頭。
先帝在世時,許多劄子[1]皆是太後殿下和先皇共同批閱,太後明裡暗裡提拔不少自家的勢力,所以先帝駕崩,也面臨了太後朝權的狀況。
太後殿下扶持聖上,也隻是走走過場,堵住悠悠衆口罷了。
大殿内金碧輝煌,歌舞連升。
枕清跟着王聞禮片刻後,了無興趣地離開座位。王聞禮視線微微一動,身後的小厮當即收到命令,跟着枕清一道離開。
枕清自然發現了,不過這皇宮她駕輕就熟,三兩下就把人繞的暈頭轉向,給甩掉了。
她光明正大走進了集賢館,翻閱到有關商震的記錄,她當即合上,要把這部分抄寫下來。
突然有一道聲音傳來,那人問:“你拿商震的東西要做何事?”
枕清轉頭,她看到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面容雖生得英俊,可也嚴肅到令人心生膽怯,隻不過那一身凜然正氣,也壓下了那股嚴肅。
“他是我師傅,怎麼,我拿我師傅的東西也不可以嗎?”
枕清端正身姿,上下打量了一番人。
那人面色柔和下來,聲音溫和道:“小縣主?”
枕清露出警惕又疑惑的神情,問:“你是?”
那人答:“你師傅的好友,雲流。”
枕清突然笑了一聲,原來這就是雲行野的父親。
她沒有因為長輩的原因而束手束腳,她輕輕放下手中的冊子,“竟是雲流大将軍,久仰大名,不過今日大将軍是生辰,大将軍不在殿内,反倒來這裡,當真奇怪。”
“我不喜歡熱鬧,你師傅也不喜歡。他在雷州可好?”
雲流說到最後,聲音突然有些生澀,甚至帶了些許的緊張,不由自主地開始轉動拇指上的玉扳指。
枕清忽視他的不自然,随意道:“這天下太平,也不需要他了,他好不好,又有誰會關心,誰會在意呢。”
不需要他。
這一番話在外人看來沒什麼,但雲流清楚這是在挖苦。他不知道枕清知曉多少事情,也不去細想,而是岔開話題。
雲流問:“他要這個做什麼?”
枕清回:“将軍想知道的話,可以自己去問。”
雲流輕輕道:“隻怕是他不會理我。”
枕清扯笑道:“那我也無可奉告。”
雲流并沒有責怪枕清這般模樣,好像是透過枕清看到了商震,他怅然道:“你們的脾氣真像。”
“将軍說錯了,師傅的脾氣,隻怕是比我更差一些。”枕清反駁後又道,“我有一事想問,當年我師傅被發配到雷州的事情,是否和雲大将軍有關?”
雲流面容一僵,他道:“我不想回答。”
枕清也不會去逼問,隻爽快道:“好。”
“你和他真是相像。”
“那你不會害怕嗎?”
雲流愕然,眉目突然松動,好似滾滾而來的浪花變成了洪流,他忽地茫然道:“我應該害怕嗎?”
枕清突然有些為師傅抱不平,反問道:“難道不應該嗎?我師傅為什麼會去雷州,你又為什麼可以久居長安,不是因為您有一個好妹妹嗎?我師傅孑然一身,自然是比不得雲大将軍。”
“他在怪我。”雲流聲音低沉而平穩。
“不,師傅從來沒有向我提及過你。”枕清道,“是我在怪你,是我在為師傅抱不平。”
“禹王告訴你了什麼?”雲流突然像是卸了力氣,擺擺手道,“罷了罷了,都是上一輩的事情,都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又是小輩,知道與否都已經無關緊要了。”
枕清不置可否,她拿上那本冊子,剛走幾步,又緩下步子。
她轉身道:“雲大将軍,我師傅年歲已高,雷州又是偏遠赤熱之地,多毒蟲蛇蟻,他老人家年輕時行軍打仗落下的病根子,常常疼得躺在床上徹夜難眠。
“雷州不像長安繁華,也不似揚州富庶,就連看病的大夫都是半吊子。我師傅向來為國為民,何以落得這般下場?即使不想讓他入長安,也請讓他北上,好安度餘生吧。”
她眼眶微微濕潤,不似方才那方犀利,言語字字懇切,仿佛她師傅真的受了極大的苦難和委屈。
雲流如鲠在喉,他輕輕道:“我知曉了。”
枕清淺淺颔首,聲音微弱:“有勞費心了。”
遠在雷州的商震猛然打了一個噴嚏,看着小厮摘下未成熟的荔枝,不由說:“還差幾月就熟了,到時候叫人快馬加鞭送到長安去,枕清向來喜歡吃這個。”
商震又大搖大擺地離開,身形利落幹脆,健步如飛地拿各種蔬菜瓜果,穿過滿院子的草木,俨然是另一個世外桃源。
若是有人聽到枕清的那番話,和商震此時的畫面相比,仿若一個天一個地,哪裡有像枕清說的那般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