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王府在長安的東北角,此地清幽寂靜,少有聲響。
枕清回到王府,聽着外邊的鳥鳴,給商震回了一封書信,說了一些長安趣事,再聊了一些旁的家常。
最後落筆——春之後,繼以炎暑,重病新愈,望調養有序,懇請厚自珍愛。
筆正落完,枕清喚了人來,點了點自己的信件,道:“通過朝廷的驿站送到雷州。”
“朝廷?速度雖快,那豈不是要被排查,縣主沒寫什麼吧?”那人小心翼翼問。
枕清笑着撐着腦袋,看他警惕模樣,緩緩啟唇道:“沒什麼,就是和師傅說一說家常話。”
是說一說家常話。
商震收到這信的時候,并沒覺得有什麼奇怪的地方,直到看到最後重病新愈,望調養有序,面如豬肝色。
這寫的什麼亂七八糟的,他哪裡生病了?
還重病?
還新愈?
還調養有序?
還厚自珍愛?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不久後,有旨意讓他出雷州,往北向西去的時候,商震才知道枕清這封信的意圖。
這封信并不是給他一個人看的,還有雲流……
雲流嗎?
他好像快忘了這個人了。
到底是至交好友?還是官場敵對?
罷了,也老了不中用了,往事都已成雲煙,也沒必要糾結那麼多。
——“才多事少厭閑寂,卧看雲煙變風雨。”[1]
不知道哪裡傳來的聲響,枕清頓了頓後起身,直到管事走了進來,她又坐了回去。
管事的先是告訴她青黛小娘子回來後,而後再說柳長鳴死了。
聽後,枕清面無表情地撥弄雲煙,突然間,她克制地蓋上圓銅色镂空香爐,閉上眼睛,鼻尖全是芬芳香氣。
這也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管事的觀察枕清的神色,看到枕清略壓住香爐蓋的手微微顫抖,薄薄的青煙從指縫中溢出,在空中頃刻間消散。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管事就已經發現枕清似乎很喜歡調和香味,不僅書房有,屋内和馬車上也有。
原以為她是喜歡香味,既可以熏衣,也能陳設。現在看來,這香爐的香是枕清心緒不穩定時的調和,隻有這獨特的香味,她方能靜心。
管事察覺自己知道了枕清的秘密,心緒當即一跳,後又慢慢道:“那位柳郎君本就是已經半個死人,一直吊着一口氣,直到看到了青黛小娘子,方才咽氣。”
枕清颔首道:“我知曉了,叫甯千渝過來,貼身伺候我。”
管事臉色原本是神傷,聽到這話,轉而抿唇,讨笑道:“好,我早就說縣主應該要有個貼身丫鬟,應钰小娘子雖然好,終歸不是侍女,還是要有幾個貼心照顧主子的人才好。”
枕清身邊是沒有貼身侍女的,那些婢女都是院門外的,枕清偶爾出門充充場子會用到,其他時候,幾乎不會召見。
她向來不喜歡人多,也不覺得任何人都是天生伺候主子的命。
管事看到枕清開竅喜悅表于面,内裡卻是心神不甯。
枕清留意到管事注意她的香爐,也隻是淡淡勾起唇道:“若沒别的事情,你就先下去吧。”
管事的說要告退,枕清恰似才想到一件事情,她出聲道:“管事留步。”
快走的腳步當即停住,管事覺得枕清發現了什麼問題,寒毛直立,脊背繃直,唇角挂着生硬的笑容,回身道:“怎麼了,縣主?”
枕清伸出纖細的食指點了點香爐,輕輕道:“我突然覺得這個味道不好聞了,幫我撤掉。”
管事面容一顫,他垂首道是,動作謹慎地端起來,心卻不可避免地提了起來。
他或許是第一個知道枕清這個秘密的人,也可能是再也說不出來的人,他心裡察覺到枕清是發現了,可她又和平常無二。
管事還在考量間,聽到枕清又問。
“阿耶是否知道柳長鳴離世的消息?”
“王爺知道。”
枕清又啟唇道:“他作何反應?”
管事詫異地瞧了一眼枕清,神色突然有些為難,卻見枕清不理會他的神情,隻好認命道:“王爺有些難過。”
枕清擺手:“知道了,下去吧。”
管事稱是。
枕清垂下眼,突然扯了扯唇。
難過嗎?
閣樓内的香爐被端走後,傳來的風是混雜草木的清新,她有些不自在地感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