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稚!”
見枕清氣鼓鼓的不說話,江訴也隻微微一笑,卻不自覺将視線往下移,輕聲問:“還疼嗎?後面的傷口。”
枕清沒好氣道:“當然,倘若你被刺一刀,你看看你疼不疼。”
可能真是疼着了,說話已經沒了個輕重,也沒了往日的形象,好像就是尋常家會生氣會鬧變扭的小娘子,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後殿下,也不是浸在仇恨中的女郎。
是有人疼愛,可以随意灑脫的女娘。
江訴失笑道:“好,疼,那我去給你拿點藥?”
他一笑,就像是世間最清爽的風,最澄淨的天,最漂亮的花,還有一點她都能察覺到包容,這所謂的包容,也單單隻對她一人。
這樣的感覺,太叫人錯楞了。
枕清失神片刻,搖完頭後,又朝地面看着,像是在琢磨點驚天動地的東西來。江訴也不着急追,則是靜靜地翻開之前留下的書頁。
看到整頁的空白,他眉尾微微上挑,等着枕清的下一步,枕清并沒察覺情況。
半晌後,枕清問:“江訴,你能不能帶我去太學?”
良久沒聽到聲響,枕清眉眼上挑,率先看到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再掉進了那沒有一點字迹的白頁,她可是把江訴布置的抛擲腦後,一點沒動。
上了這麼多堂課,枕清讪讪地移開目光,江訴卻不依不饒了,他笑問道:“我留給縣主的東西,縣主喂給了誰?”
那笑容絕非溫柔和善,好似是被她給氣笑了。
枕清道:“我記在心裡了。”
這回江訴是真的切切實實被氣笑了,他道:“既然如此,想必縣主是記住了,那就等縣主完完全全地寫完了,再去太學吧。”
“哦。”又是不同意的樣子。
枕清懶洋洋應着,聽到最後幾個字,不可置信地擡眸看向江訴,她問道:“真的?”
江訴道:“真的。”
枕清唇瓣揚起笑容,和她心中的打算更近一步。
可她還是高興的太早了。
原以為入太學是很快的事情,但她沒想到最後難搞的依舊是江訴,她每寫一篇江訴就找出她的改進點,好像入太學近在眼前,又像遙遙無期。
她十分懷疑是江訴在整她!
江訴每每問起是否疼時,她嗷嗷幾聲疼,将所有不滿的情緒都鋪露在臉上和聲音裡。
有一天她十分認真地問江訴:“我明明已經将你所說的東西全部寫完了,為什麼還不讓我去太學!你是不是故意的?報複我上一世……”
“沒有。”江訴反駁道,“我既不恨也不怨,縣主與其耗費時間與我争執,不如先寫,這處還有問題。”
枕清瞧着硬的來不了,于是道:“江訴,我腰疼,頭也疼。”
連日來,不停歇地翻閱書籍,就算是沒頭疼,也要頭疼了。
江訴妥協道:“我改,到時你再溫習一遍。”
枕清得逞,當即一個轉身看向窗外,淨眼淨心,可曲起食指敲打在窗格上的動作,難以掩飾她心中的焦躁不安。
時間不多了。
笃笃笃的敲打聲落在了江訴的耳中,他看向浸在盛陽裡的枕清。
她撐着手懶懶地托着下巴,眉眼雖是舒展,卻也擋不住幾許憂愁,緊緻上翹的鼻子劃出一個弧度,勾勒出幾分安逸,緊抿的唇瓣緊繃着。她曲起食指敲打的動作毫無規律,像是錯亂的思緒。
她在着急,很着急。
這麼清風疏朗的天氣也吹不走她的情緒。
江訴擱下筆,緩緩道:“縣主在急什麼,這不是還有我嗎?”
聞言,枕清睜開眼,入目亮麗的景緻在睜眼的那瞬間一片恍惚,就連她的心神也跟着晃蕩,在看清安甯的風景後,心也跟着平穩下來。
她覺得可笑,有他又能怎麼樣,說得好似他能一直幫她,而她能對江訴毫無保留地傾訴似的。
可是江訴真的沒有幫過她嗎?
是有的。
隻是......她不敢信。
枕清聳了聳肩,臉上的神情并不正經,她笑嘻嘻地問道:“江中丞,你會幫我嗎,一直一直幫我嗎?”
江訴認真望着她,輕聲道:“我會。”
枕清側過臉,她有那麼一刻恍惚,好像心裡有什麼東西被一點點敲開,這樣的敲動并非是蠻力被迫為之,更像是她自己自願的。
她本想繼續維持假惺惺地笑,可唇角忽然擡不起來,于是她不笑了,露出原本的樣子。
“如果我做的事情不好呢,有可能誤入歧途,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不知道那樣是對還是錯,江中丞也會幫我,站在所有人的對立面幫我嗎?”
就好比禹王,她殺了禹王,可是依舊有很多百姓愛戴禹王,覺得禹王是個頂頂好的人。
而她為了一個從來不記得的枕家殺了禹王,殺了一個養她那麼多年的人,有錯嗎?
枕清輕輕一笑,忽地歎息,笃定道:“我想,你不會的。”
“世間萬物的對錯對于每個人而言,沒有一個特别的絕對性,如果你真的做錯了。”江訴也轉過臉,望着她道:“那麼,我會在你誤入歧途前,拉住你。”
前日禹王的話猶如在耳畔。
禹王略有怅意道:“沿溪的性格執拗,太容易固執己見。來聽,在将來的某一天,我需要你來拉住她。”
江訴聲音低蕩溫和:“下官會的。”
這日後,江訴一如既往地問起她疼不疼,她說了句不疼,于是那天特别順利,江訴果真放過了她,說可以入太學了。
後知後覺和江訴耗費了一月有餘,回過神來想想,并非是江訴留着她不想讓她去,而是想讓她傷好了再去。
這一刻,枕清覺得自己像是被江訴用心澆灌的花,其中耗費許多精力,可是他并不說,待自己察覺後,那股情緒在胸腔中,如同崩流,順勢而下,勢不可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