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他們憑着感覺一路北上,遇到了山中猛獸、毒蟲蛇蟻,還有山匪強盜,也有好心貴人,無論怎樣,一路相互扶持的人都是彼此。
阿之奎覺得江訴很好,好像就是自己的親阿兄,對他百依百順,使得他無比依賴江訴。
直到有一天,他們來到一個郡縣,在旁人的口中才得知,銀州人因為饑荒太過慘烈,所剩之人寥寥無幾,甚至好幾個村子的人都死光了。
自然也有阿之奎和江訴所待的村子。
他們不可能同外人說自己從逃荒中走到了這裡,也隻是靜靜地聽着客人們講起這些事,有種恍惚隔世的錯覺,仿若自己是個局外人。
據他們說朝廷從未下過什麼赈災糧,一切都是安撫民心的虛假把戲,現如今國庫空虛,哪有什麼錢和糧食赈災到銀州。銀州雖然損失慘重,但起碼保住了長安以及周邊的幾個郡縣,根基并未被動搖。
阿之奎聽到這話,簡直怒火中燒,胸腔震顫起伏,朝江訴又怒又委屈道:“他們長安城裡的人是人,難道我們就不是人了嗎?阿兄,你說我們就不是人了嗎?”
江訴淡淡道:“這是朝廷的選擇,我們沒辦法改變。”
也就是這樣,阿之奎才逐漸發覺,江訴對任何事情都表現得十分冷靜,每一次他為銀州報不平時,江訴也隻是靜靜地看着他暴怒的模樣,事後還要同他說冷靜點、你應該冷靜點。
可是死的人是他的家人,是他最親的人!
他們的命像是被高位者把玩的戲碼。
阿之奎實在不明白,總是會問江訴:“阿兄,你的親人死了,你就不怨嗎?”
江訴總會沉默,随後反問:“人死不能複生,怨能如何?恨又能如何?”
阿之奎咬牙切齒道:“我要記住這恨,我以後要把他們通通殺光!”
“殺光?”江訴平靜道,“這天下那麼多人,你怎麼知道你殺的都是壞人呢,還是說你無論好壞你都要鏟除殆盡?”
這話,總是能讓阿之奎噎住,可是不報仇,他們活着出來又有什麼意思。倘若不能報仇,還不如就讓他死在銀州!
阿之奎實在看不下去江訴這般模樣,他把江訴這一路上對他的好忘得一幹二淨,滿腦子充斥着少年時期要報仇的血氣方剛。
他怒指江訴道:“你親人死了,我從未看過你有任何難過的樣子,你骨子裡就是個冷淡薄情的人,我再也不要和你一起!
“從此以後,你走你的陽光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們再也沒有任何瓜葛,日後,我不會同别人說我和你有任何關系,當然也請你守口如瓶。”
很幼稚的分離誓言。
也就是因為這份幼稚,讓他們走到了現如今的地位。
江訴真的從未與旁人說過他們之前的關系,而他也早已不複當初的模樣。
時而想想,江訴真的很冷漠,冷漠到明明大家都是局内人,他總是能以局外人的姿态看着你暴怒、失控、郁悶、開心的模樣。
他不會以你的開心而感到開心,也不會因為你的難過而體貼安慰,他總有自己的一套特有方式,這是旁人所沒有的。
阿之奎在江訴面前,總覺得自己是個毛頭小子。他心中雖然對江訴有愧疚,可他不後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既然大啟不好,那就将這個王朝傾覆,換一個更好的上來。
聽聞江訴要去隴右,那麼他們日後,勢必會有一戰。
他很想再叫一叫江訴阿兄,可惜一切都不複從前。
阿之奎伸出手碾碎了手中的那朵花,看向走來的部下,他眉梢微動。
部下拱手道:“禹王府中的小縣主在自己的及笄禮那天刺殺了禹王,後被禹王的暗衛反殺,所有的賓客都見到枕清被殺的場景,據說就連棺椁已經下葬。”
阿之奎冷笑道:“你信嗎?”
部下一愣,沒想到阿之奎居然會反問自己,他擔憂道:“既然所有賓客都看見了,總不能作假,自然是真的,畢竟買通不了如此多的人。”
阿之奎譏諷道:“她怎麼可能會這麼蠢笨,明目張膽地去行兇?她這是一葉障目,要的就是你如你所說的這般成效,要在所有人面前确保她真的死了,才能在日後把自己和禹王府摘除的幹幹淨淨。”
部下心思沒有阿之奎想的深,聽到阿之奎如此解釋,便也深深低下腦袋,阿之奎則是看出部下的不自然,擺了擺手道:“你退下吧。”
他可真是恨枕清啊,為什麼他身邊的人都會圍着她轉,齊離弦如此,江訴也如此。
天空又飄起了淅淅瀝瀝的雪粒子,阿之奎踏過滿地的梅花,擡頭看向灰沉的上空,他走向空曠的地面,拿起早已讓人備好的紙,俯下身一點點燒幹淨。
有些人看到這樣的場面,不禁訝異,悄悄同旁邊的人說:“王子這是幹什麼呢?為什麼非要在銀州停留三日?”
“不知道,王子的心思誰知道呢?不過我聽說這個地方恐怖得厲害,據說在多年前鬧過一次饑荒,餓殍遍野,甚至還發生了多起吃人的事情,雖然我也不知道真假,但是銀州原本是富饒之地,不過這麼多年,依舊沒有恢複過來......”
兩人交談的聲音越來越小。
阿之奎每來一次銀州,心中的痛惡便增加一分。這麼多年,恨意已經變成了他的執念,不僅沒有消散,甚至變得更為濃厚。
所以在枕清說何不放棄安南的身份同齊離弦遠走高飛,他卻說不可能。
倘若他沒有家破人亡,沒有深仇大恨,那麼他就是一隻不帶血的大雁,或許真的可以和齊離弦遠走高飛,可惜他心有執念,而這執念深不見底。
江訴也早知他放不下,沒有說出任何一句話來阻止他。
那麼......
天高雲淡遠,從此雁南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