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回歸于平靜,有關黨羽都已經被緝拿。
原本一片喜氣洋洋、欣欣向榮的都護府,逐漸變成了沉默又蕭條的場面。
枕清的喜服已經褪下,她換了一身清淺的襦裙,江訴也穿回平常的衣服,兩人心照不宣地看着被帶過來的高俠。
高俠即使被緝拿住了,也沒有階下囚的敗落,氣焰一如往常的嚣張,他怒看枕清道:“你根本就是北肆姝!更不是什麼渭州來的北小娘子,你取代了北肆姝,诓騙了我們所有人!”
正堂内,高俠的聲音所有人都能聽見,他們的目光随着高俠的話,都望向了枕清,枕清對于他們疑惑、打量、質問的目光毫不在意,隻是垂眸看向山窮水盡的高俠。
她彎起唇瓣笑,故作疑惑中帶着譏諷:“哦?我不是北肆姝?那我誰是呢,而真正的北肆姝又在哪裡呢?是在你高校尉這裡嗎?”
枕清的聲音很慢很穩,甚至沒有一點恐懼之意。她緩緩站起身子,用眼尾睨他,語氣含着輕蔑道:“不過是叫仇羌殺了你往日的兄弟,現在的你走投無路,想要拉我下水嗎?未免也太疾言厲色了吧。都督是個聰明人,自然不會被你這幾話所蠱惑。”
符生枝嗤笑一聲,坐在正堂正上方,微微歪了歪頭,聲音仿佛含了沙礫,又啞又刺:“别把我架得這麼高,我是一個特别容易被蠱惑的人,北小娘子。”
這話說得嚴重,符生枝被今日這一出,已經生起了巨大的不爽和懷疑,對于江訴和枕清都沒有什麼好姿态。
“身居高位,必承其重,都督在其位謀其政,如何不能架得高了呢?”枕清倒也不怕,她繼而又道,“即使再容易被蠱惑,是非之心,人皆有之。”[1]
好一句是非之心,人皆有之。
倘若他符生枝所做的不能如她北肆姝所願,那就是沒有明辨是非之心了?
好一張能言善辯的巧嘴!
符生枝幽深地目光凝視枕清,枕清仿若未覺,她看着堂中諸位,高聲道:“我來庭州的路上,曾殺過一個人,這事我并沒有隐瞞,不少人都知道。而我之所以會殺他,是因為他的那支箭矢,要我的命。”
那日的事情不僅僅隻有他們知道,甚至還在軍中傳開。高俠聽到枕清拿這件說事,面色慘白,不知從何開口。
枕清則是沒有放過他的意思,步步壓緊:“高校尉,你在王聞禮底下當了這麼久的官,明明知道那人也是王聞禮底下的官差,你卻跟我說是射歪了大雁的普通獵夫,究竟意欲何為?”
這明晃晃的欲蓋彌彰,每個人都能聽出這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呢。
枕清說出來的話條理清晰,甚至反手把一個又一個埋下的炸藥丢了出去,叫人毫無招架還手之力。
張飛飛站在邊上想要開口說點什麼,卻見鄧躍搖了搖頭,于是洩氣地将腦袋瞥向一邊,反倒是仇羌看得起勁,甚至把張飛飛的肩膀都掐疼了,可見有多激動!
仇羌自是知道枕清的手段,喜歡将人架在高處,又重重摔入泥潭。
張飛飛被捏得生疼,不情不願地甩開仇羌的手,仇羌努努嘴,朝鄧躍肩頭上靠,慢慢地看着這出好戲。
枕清冷靜分析,言語犀利:“你是想聯合王聞禮讓我死在路上,從而讓隴右與隴西産生嫌隙;還是說你想要栽贓嫁禍江長史,讓王聞禮官複原職,而你有登居高位的意思;抑或是你早有叛亂之心,就等今日了!可你不知道,自從你騙我的那日起,我對你早有警惕,便把手中百餘騎兵交予江長史,才有今日這般的後招,而現下你發覺局勢已變,自己已是強弩之末,于是想借最後一次機會,潑我一身污水?”
啧啧,真是,說得他都信了。
而且還把江訴私自調動枕清的騎兵說得合情合理,即使符生枝要怪責,也能功過相抵,甚至有枕清攪和,更叫人難以對江訴下手。
仇羌頻頻感歎。
高俠氣急敗壞道:“你這簡直一派胡言!”
“我是不是胡說,你喚人來便是!”枕清犀利地擡眸看向張飛飛那三人,“仇羌是我自己的人,我就不問了,張飛飛、鄧躍,你們來答!”
突然被點名的兩人身上頓時起了雞皮疙瘩,他們話語哽咽在喉中,真的絕了。
一邊是曾經的兄弟,另一邊是他們頂頭長史未來的夫人,這真是有些騎虎難下。
張飛飛唇角微動,鄧躍卻知道枕清這是想要他們兩人完完全全撇清跟王聞禮的關系,從此都認真地跟在江訴身邊。
倒戈的心思太多,難免不放心。
鄧躍正要拱手說明原因,以表跟随江訴的決心,符生枝淩厲的眼眸微微施壓,從喉中發出一聲冷哼。
都是枕清占據上風,符生枝倒是有些聽不下去,擺了擺手道:“不必了,就這樣吧。”
高俠急了,他面露痛色的恨意,王聞禮為何至死都要保護枕清,他不明白,他一點都不明白!
高俠道:“都督!她真的不是北肆姝!”
枕清悠悠挑起半側秀眉:“那我是誰呢?”
他不知道啊,徐瀚沒來得及告訴他,王聞禮也不說,他什麼也不知道啊,隻知道她不是北肆姝。
面露痛苦茫然的神色,恍惚間,他好像聽到王聞禮曾經喊過這位一女娘的名字,他跟着回憶王聞禮的唇形,緩緩地念出來:“枕清。”
枕清。
薄映禾神色微動,她瞬間探查到衆人的神色微變,而枕清的名字,想必在枕清的名字在刺殺禹王那一日,就已經響徹了整個大啟。
倘若再照這樣發展下去,這件事變得極為複雜,薄映禾不願意枕清再和禹王扯上任何瓜葛,也不想旁人發現枕清沒有死的行蹤,便在今日,不能把所有人的視線都堆積在枕清一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