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阖眼,又說了許久。
察覺身旁人兒睡着,洛宋淮才将眼睛睜開。
這些日子,洛宋淮能明顯察覺自己的身子正在發生變化,思緒也漸漸虛浮,而一切的根由似乎都是那日為二皇子輸送瑩塵。
他沒有脈搏,更沒有和常人一樣的心跳,他所有的力量與生氣,都是瑩塵賦予的。
沒有瑩塵,他隻會是一縷魂。
夜寂靜,洛宋淮凝神之時,身旁的人兒忽然緊緊抓住他的胳膊,話語呢喃不清。
借着屋内微弱的光亮,洛宋淮能看見她皺起的眉頭。
他伸手,指腹落在她眉心。
“林熹桐。”
洛宋淮忽然喚起她的名字,她也漸漸安甯下來。
洛宋淮沒再開口,隻是靜靜看着她的面龐。
楊世筠的身子漸漸好了起來,雖仍有病容,卻能下地走路,慢慢地能跑能跳,和往常一樣活潑。
入宮以來,林熹桐便是忙着太醫院的事,後來又将自己投入二皇子診治一事中,她已很久沒有去看望老師和師母了。
如今雖在太醫院,她仍覺得自己是徐榮根的學生。
府内牆角堆着雪,亭下爐火正沸。
“老師。”
隔着霧氣,林熹桐坐在徐榮根對面。
“在太醫院過得如何?”
林熹桐料到他會如此問,早想好了答案:“剛開始并不适應,可是後來也漸漸習慣了在那兒的日子,太醫院中的醫官都待我很好,老師不必憂心。”
“太醫院的日子我自然是知道的。”
林熹桐忽然心虛,擠出一個笑來。
是好是壞,林熹桐掩蓋不住。
劉知宜端來熱乎乎的銀耳羹,放在亭下的石桌上。
“冬天多吃點熱食,暖暖身子。”
劉知宜與林熹桐說了很多話,又問了她許多問題,兩人聊得熱火朝天,可徐榮根卻是冷靜,喝着熱茶,偶爾說一兩句。
枝頭雪被吹落。
劉知宜走後不久,徐榮根終于開口:“我都知道。”
林熹桐直起背,垂眸不敢去看他。
“此事不易,難道你不害怕?”
話語仍是模糊不清,可兩人心知肚明。
林熹桐捏住衣服,“剛開始是有些怕的,可是後來我不怕了,我隻想治好他。”
“陛下也有開恩,若是春分之時二皇子仍在,陛下不會怪罪我們。”
徐榮根晃晃頭,輕笑一聲:“帝王之言,難道就可信?就算陛下說的是真的,你又如何保證二皇子能活到春分?”
林熹桐怔住不說話。
“若我早些知道,說什麼我也不會讓你與正鈞去。那些太醫要的,不是能治病的醫官,而是要一個能替他們擔罪的人。”
從一開始,徐榮根就能察覺官家舉試的異樣,隻是他沒料到會是如此大的坑。
“我知道。”
選擇擔責那日林熹桐便知道了。
“可我想試一試,我很清楚若此事不成會是何種結果。”
“老師,洛宋淮的病與二皇子的病是一樣的。”
徐榮根眼眶發紅,臉上錯愕可見。
“洛宋淮因此而死,我做不到再看着二皇子也因此而死,我想治好他,若真的做不到,我也會盡力讓他能活過春分。”
徐榮根握住拳,臉上愁容更深。
“你知道為何陛下要選春分那日嗎?”
林熹桐無心去想,她隻以為這是陛下随口許下的日子。
“春分之時官家郊祀,那時,陛下要定立儲君。”
林熹桐忽然想起徐尚儀說的話。
郊祀重要,可定立儲君更是家國大事。
“熹桐,你根本不會知道宮城究竟有多麼險惡,人人皆為自己的利益而行,為了利,能颠倒黑白,能害人,更能殺人。”
這都是林熹桐不知道的事,在此之前,她也從未聽人說起。
她知道宮中規矩森嚴,行事必然不易,她以為自己隻要守好規矩,小心行事便好,可似乎不是的。
利益相牽,有人得,有人失,也會有人無辜死去。
這三個結果,任何人都有可能得到。
“可二皇子他是皇子,是陛下的孩子,一定能被人好好保護。”
徐榮根暗歎口氣,“陛下是君王,又怎會在意父子之情?他心有考量,他會守,也會選擇舍棄。”
“更何況,陛下不隻有二皇子他一個兒子。”
林熹桐過去深信不疑的想法在此刻盡數崩塌,原來身在帝王家,父子之情也可以變得脆弱。
“老師,我該怎麼做?”
“有時候,切莫妄想周全,一定要護好你自己,既然由你診治二皇子,你便該做一個醫者,堅守本心。”
爐火暗去,暖意漸漸散去。
“我知道你是一個善良的人,為醫也該如此,天下之人各有考量,你身處宮中,也會知道自己該如何做。”
徐榮根沒再說下去,隻是将杯中尚有殘溫的茶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