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簡短的字落在他掌心。
洛宋淮忽然起身,憑着記憶朝桌子走去。
林熹桐守在他身側,見他手掌在桌上摩挲,最後停在一疊紙上。
這是他未寫完的醫書,一年書寫,修修改改,到如今也才三十餘頁。
雖然簡短,可在林熹桐心裡它無比深重,是她見過的最珍貴的醫書。
洛宋淮拿起不算厚的紙頁,牽過林熹桐的手,将紙頁放在她手上。
“林熹桐,因為你,我才敢重新提筆去做生時未完成的願,雖然我不能将它寫完,可到如今我已經很心滿意足了。”
“若沒有你,我或許連一個字都不會寫下。”
“我希望你能留下它,繼續下去。”
林熹桐再也不能忍受他如今交代後事般的口吻,将紙頁放回到他手上。
“洛宋淮,你不可以這樣。”
“這是你的醫書,更是你的心願。”
從一開始,洛宋淮便明白自己是寫不完這醫書的。
“等你将它寫完,就給老師他們看一看,若有機會刊印成書,不要寫我的名姓,就寫你的。”
林熹桐生氣地攤開他的手,用力地寫下一個“不”字。
“你的醫書即便沒有寫完,可它還是醫書。千古那麼多醫者志士,又有誰能将這世間所有事物寫下?有人一生漫長,有人一生短暫,可他們寫下的醫書從無區别,都是他們的心血。”
“就算這醫書很短,它也是很好的,我會找人将它刊印成書,盼人翻閱。到那時,我一定會留一本給你。”
“若你想要見它,便給我托夢吧,我會送一本給你。”
瑩塵停留在桌案紙頁之上,照亮兩個小人像。
林熹桐随即轉過頭,不去看這簡略的畫。
“林熹桐,後日便是春分,你往後一定要留在京城。”
京城有老師與師母,有濟仁堂的師兄弟……
在這兒,林熹桐才不算孤獨。
可她還記得走萬水千山,看盡人間風景的諾言。在京城,這些都是做不到的。
春分之日,官家赴京郊祭祀的隊伍浩浩蕩蕩。
林熹桐從宮人口中聽說郊祀要持續整整三日,完畢之時才能回宮。
沈應文來到太醫院,林熹桐恰好在屋内閑坐。
“林醫士沒有一同去京郊?”
楊世筠已随靖成帝去到京郊,林熹桐也本是要去的。
“昭妃娘娘見殿下身子大好,便讓我留在這兒。”
“沈副使怎來太醫院?這幾日郊祀,皇城司的人不是該去京郊麼?”
與往日不同,沈應文這次并未穿皇城司的官袍,他的打扮也更平常些。
沈應文愣了愣,随即開口:“我派了一些人去京郊,閑來無事,我便入宮看看。”
自上次淑妃與徐尚儀計謀敗露,沈應文就再沒有入宮,林熹桐聽說皇城司因錯判受了些責罰。
胡廣瑞得勢,又因芸妃被冤枉撈到一些好處,風頭正旺。
“林醫士忙于太醫院的事,月容她在家總說想要見你,來前,她還托我給你帶話。”
林熹桐擡眸,問他:“沈姑娘有什麼話?”
“她說林醫士不要過多操勞,若是心中煩悶,一定要去府上找她。還有,月容說她很想你。”
林熹桐揚唇笑笑,“等我閑下,就去府上找她,我也有很多話想要和她說。”
“她若是知道這個消息,定會整日開心盼着。”
林熹桐擡手绾發,腕處佛串倏爾斷裂,佛珠滾落一地。
日光朗朗,林熹桐卻身子發寒。
她猛地心驚,蹲下身慌亂地撿起所有的佛珠。
不等沈應文開口問詢,林熹桐便撿起所有的佛珠擡腳跑開。
從太醫院回家的路林熹桐走了無數次,可這次她卻是一路跑回的。
小院空曠,草木随風輕輕搖曳。
林熹桐不敢停歇,雙腿忽然發軟,她猛地推開門。
無數瑩塵落在洛宋淮身上,他始終閉着眼,無聲無息。
林熹桐撲到他懷裡,這樣的溫暖她無比熟悉。
洛宋淮緩緩睜眼,他看不見任何景象,也聽不見任何聲音,可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懷中的人兒緊緊鎖住他的腰。
“林熹桐。”
聽見他的聲音,林熹桐在他懷裡蹭了蹭,淚珠随之滾落。
洛宋淮落下的淚變為瑩塵,他忽然很想聽林熹桐的聲音,隻是他再不能聽見,便隻好自己多說些,讓她能聽見。
若他能看見,那他一定會見到林熹桐的淚濕透衣衫。
“林熹桐,”洛宋淮也不自覺地哽咽,“在生境時我曾告訴你,凡你所求,皆能成真,我說的一點兒也沒錯,你智慧,勇敢,能做到一切你想做到的事,往後你也一定會如此。”
“你告訴我,你要做我的來日,因為如此,我才不覺人鬼殊途。”
他伸手将林熹桐抱緊,“若有來生,我一定還會找到你,與你為夫妻。”
瑩光變得刺眼,洛宋淮的聲音漸漸微弱,林熹桐懷裡的溫熱也消散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