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棠繃緊了脊背,手不自覺的往旁邊摸,腦子裡考慮起抓一件衣物兜頭罩住這藍衣小厮,然後将他嘴巴塞住的可能性。
卻不想小厮話音兒猛地一轉,拔高道:“哎呦我的姑奶奶,你怎麼跑這裡來了啊!我找了你好久,班主都急了!”
他跨過擋在面前的衣服,大步走到季棠面前:“劉師傅說面具今天補不好了,讓你先挑個旁的将就着用用,湊合一場——”
一擡頭,看見季棠臉上已經帶好的海棠花面具:“啊,啊!你臉上這個就挺好,海棠!應景兒,也合适!”
說着将她從衣服堆裡連拉帶拽道:“快别磨蹭了,姑奶奶呦!”
季棠愣了片刻,意識到可能是戴着面具,看不清臉,這小厮是把自己認成了方才茶樓包間裡那個叫春蘿的少女。
她張嘴,剛想要澄清,又硬生生忍住,将嘴巴閉上。
她從客棧逃跑的時候,并不是個好時機,隻是仗着兩人沒能立刻反應過來,她從二樓跳下去的動作又幹脆不猶豫,才稍稍的拉開了一點兒時間。
現在他們肯定正在尋她,保不齊就在這茶樓之中。這個時候讓戲班子裡的人生出疑心,惹來注意......
季棠輕咬下唇,決定暫時先将這個誤會糊弄着,能拖延一會兒是一會兒。
至于放在牆角的朝露劍......季棠回首看了一眼:還是先暫放在這裡。
走到哪兒都抱着它,太紮眼了,也極容易被辨認。
這樣想着,季棠才微微放松了身體,任由小厮推着自己往前走。
可小厮并沒有帶着她去找“班主”,而是直接将她領進了茶樓大堂,将她往那搭好的大戲台子上推。
戲台子上已經搭好了場景,右後方擺放着一盞屏風,一位花白須髯的老先生正坐在屏風後的小長桌處慢條斯理的飲茶,而戲台正中,屏風之前,乃是一個已經站定了,皮膚黝黑,身形壯碩,肩抗半尺寬大刀,神情堅毅的武生。
季棠愣了一瞬,腳步停頓,目光轉向藍衣小厮。
小厮以為她是還在因為面具的事兒不高興:“别氣啦姑奶奶,就忍這一時——等這場演完了,我揪着劉老頭給你畫三個一模一樣的,咱換着用,壞了就扔,再不求他補了!”
說完又抓了抓頭,意識到好像是缺了什麼,立刻又颠兒颠兒的跑到戲台後面,拿出一把雕刻精緻的桃木劍塞到季棠手中,觍着臉嬉笑道:“嘿嘿,差點忘了這個——朝露劍!沒有劍怎麼上台比試呢!”
“朝露劍”?
這三個字入耳,季棠身體下意識的僵了一瞬,猝不及防,被小厮向前一推,推到了戲台子上。
那一推力道有些猛,季棠險些沒收住步子,差點栽倒。
幸好尚有多年習劍的底子在,很快便穩住身形。
可她才剛剛站定,便突然有一道輕咳聲在右後方響起。季棠回首,隻見戲台右側,屏風後面搖頭晃腦的老先生飲完杯中最後一口茶,放下杯盞,抓起手邊驚堂木,用力一拍——
堂木如雷。
亂糟糟如滾沸茶水的大堂瞬時安靜下來,隻餘寥寥未能收住的餘聲。
老先生手中折扇“啪”的展開,清了兩下嗓子,在茶樓一片寂靜中施施然開口道:“這一場,說的乃是這裴州季家的大小姐季棠,在群英會對上太行州箫家二公子的精彩一戰!”
“這季家的大小姐不必多說,劍中天才,百年難遇,凡是使出來的劍招,她隻見過一次,便能夠悉數記住,并将其運使出來——隻是這箫家的二公子修為亦高超,一柄寛刀那是舞得虎虎生威,氣吞長龍!”
念白說到這裡,台上站着的武生已将肩上長刀雙手握着在空中轉了一大圈,用力向前劈砍,一刀砍在台面,身體半跪下,秀出強健的手臂肌肉。
看得季棠一愣一愣的:呃......如果她聽得沒錯的話,這武生扮的角兒,是太行州箫家的老二,箫景策?
這戲班子排的究竟是哪一出?
若她是季棠,那武生是箫二——可她跟箫二隻打過一次照面,便是在三月前九州群英會上,角逐魁首的那一場對局。
總不能......
季棠擡眼,看向對面的武生:也不知道箫景策自己有沒有看過這戲班子,是否知曉他在裴州被流傳演繹成這般形象......
不過現在,也不是想箫景策的時候。
因為右側屏風後的老先生已經再一次拍響驚堂木,铿锵有力出聲道:“戰局開——”
“太行州箫景策,請賜教!”
對面黝黑的武生上前一步,寬刀持于雙手,對着季棠抱拳一禮,舉手投足間的粗犷氣派,倒是頗有太行州箫家的味道。
季棠心頭微跳,低頭看了眼方才藍衣小厮塞到手裡來的木劍。
這劍身通體修長,劍柄處用心雕刻了精細的花紋,上頭流動的線條看上去,竟真與朝露劍有幾分相似。
......罷了。
就算路至窮處,也不應當回首退卻。
裴州季棠,如今雖然用不了靈力,可假把式還是能舞幾下的。
覆一朵半開海棠花面具的少女輕輕向上一抛,木劍的劍柄從右手交遞到左手。
她亭亭站立着,雙手交握,上前一步,聲音清潤,平穩開口道:“裴州季家,季棠,請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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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台之下,過了驚堂木敲響的那極靜一瞬,茶客中的氣氛又慢慢回轉,變得熱鬧起來。
雖不能與先前的人聲鼎沸相比,可也有許多看閑聊私語,談論着自己關于這場群英會的所知。
茶樓東南角,一個極偏僻,靠近臨街窗處的位置,懶洋洋倚靠窗柩,捏起一塊甜糕往嘴裡送的青年半眯着眼睛,目光落在台上抱拳,持劍亭亭而立的少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