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蒼明睡得正香,突然被人叫出名字,再加上聽到“師姐”兩個字,身體本能的一激靈,整個人立刻從蜷縮着的小角落彈起來:“我沒睡!”
他擡頭四處張望,“師姐,師姐在哪?”
“别找了,你師姐沒來,騙你的。”聞承霁目光在千羅階上,“但是看守千羅階是需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若是有人在攀階過程中出了狀況,要及時做出反應的,你怎麼還睡起覺來了?”
李蒼明抓了抓下巴,心頭那股子偷懶被抓到心虛感更盛,讪讪道:“太困了......白天在連州城裡坐了一整天,本以為晚上可以休息,沒想到又被師姐打發來看着千羅階......”
“不過一般不會有什麼事情的,這些人大多數都嬌氣得很,登到承受不住的位置就下山了,根本沒有勉強硬為的——”
話沒說完,就見聞承霁目光直直的向下望着,似有幾分發怔。
李蒼明話語頓住,順着聞承霁的目光望過去。
入目少女滿臉疤痕縱橫交錯,很難找到一塊完好的皮膚。一顆又一顆薄紅的細小血珠從她肌膚的毛孔中被擠出,順着臉頰,手臂向下流淌,将她的衣服浸濕,順着褲腿向下彙聚,在地面落下一個又一個清晰的腳印。
每向上一步,就是一個腳印。
站在少女旁邊另一個穿麻布衣衫梳雙寰的姑娘手中還抱着個深藍色的包袱,不斷地将目光瞥向她,斷斷續續的擔憂道:“李,李姑娘,你要不歇一歇......”
皮膚上一顆顆向外滲血的少女仿若聽不見似的,隻一步,一步,極緩慢卻又極堅定的向上走着。
隻要腳步擡起,不管多久,再落下一定是在更高一階級。
這場景将李蒼明生生吓住,半晌兒才回神,慌亂的看向聞承霁:“那,那個......聞師兄......”
今夜是他負責看守千羅階,若是真有人在登這千羅階的過程中出了事情,那麼定然要怪罪在他的頭上,跑不脫。
而且他隻是偷懶睡了一覺,這姑娘的模樣......怎麼搞得這麼吓人啊!
“我去把她送下去......”李蒼明說着便要動身,往季棠所在的位置去。
聞承霁卻擡手攔住他:“别去。”
“啊?”李蒼明愣了一瞬,“可是她這副境況......”
“她沒有倒下,就是還能撐。”聞承霁道。
李蒼明:“真倒下就來不及了!”
“你去看其他人,我看着她。”聞承霁示意李蒼明安靜,雙手結印,盤腿而坐,向外放出一團攙裹了靈氣的神識。
方才他擡眼,随意望過去的時候,正好撞上少女擡眼向上看的一雙墨黑色眼眸。
在薄蒙夜色裡,極為純淨的一團黑色,沒有亮光,卻叫人感受到觸目驚心的堅毅。
看得聞承霁不由心頭緊緊一縮。
他從年幼時就生活在明劍宗,可以說明劍宗就是他的家,對他千好萬好,掌門親自教導,四堂長老關心照看。
唯一的不好便是不允他踏出明劍宗長明山——哪怕一步,也不允許。
所以從小聞承霁就極愛到外山去觀察外門弟子,聽他們的聊天,揣摩長明山外的世界是什麼樣子。
每年明劍宗招收外門弟子,開放千羅階的時候更是從不錯過。
與在明劍宗内生活了數年的外門弟子相比,這些從九州各地來的少年少女,能帶來最新鮮有趣的故事和見聞。
幾乎所有攀過千羅階的人他都見過——勤奮的,有天賦的,努力的,投機取巧的,半途而廢的......
但大多數的人都是量力而行。
從沒有過這種滿身向外滲血,還堅持着搖搖欲墜的。
這姑娘就像是一隻均勻的受到強勁的壓力的水球,從内向外的慢慢滲水,暫時能夠保持穩定,隻是因為這壓力暫時在身體可承受的範圍之内,筋脈才沒有爆裂開來。
但是很明顯,她已經快要到極限了。
聞承霁目光微微凝頓。
明劍宗的這道山門,有這麼令人向往嗎?
威脅到性命也在所不惜?
靈識在千羅階上竄行,如紛雜卻迅疾而逝的思緒,飛到季棠身後,悄無聲息的貼在季棠的身邊。
見聞承霁放出了靈識,寸步不離的跟着那個叫李尚木的姑娘,李蒼明略微松了口氣,卻也不敢再大意,打起精神來凝神關注着攀階的其他人。
·
季棠隻覺得自己的意識有些模糊。
身體帶給她的沉重感早已經麻木,一步一步的向前,已經沒有精力再分出意識來數着自己到底走了多少階。
她隻知道自己要向上爬。
要向上。
一階,兩階,三階。
一階,兩階,三階。
一階,兩階......
循環往複,一、二、三持續不斷的在口中無意識數着。
但是即便如此,沒有靈力幫忙抵抗,僅憑身體的支撐,也難以抗住這磅礴而來,逐層遞增的壓迫。
再次向上時,季棠聽到膝蓋傳來清脆的“咔吧”一聲。
左腿劇痛,撐着階梯的力道一松,迫着季棠身體整個重心向下,重重的砸下去。
季棠腦海中一片混沌,,疼痛夾雜着壓迫,仿佛滾開的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