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語的意思是這樣的——
偉大的山神,懇請您從沉睡中醒來。
請您保佑我土地風調雨順,家庭幸福美滿,事業步步高升。
我會為您獻上忠誠,以及其他您需要的一切。
我将成為您最虔誠的信徒。
其他玩家還在對這段叽裡呱啦的話摸不着頭腦,聽到咒語的陳露和上官雲卻同時眼神一凝。
這是在《覓山神》中村民們供奉山神會念的咒語,語言則是那個山村裡的方言,莫須有的山神當然不會作出一丁點回應,但是當邪神成型後,這段咒語就不一樣了。
它變成了召喚邪神的催命符。
既然已經弄到了這段咒語,章含一定知道它的意味,但白袍學者仍然在瘋狂地念誦着,如同一個背棄了科學的狂信徒。念完最後一個字時,章含的身體猛然一震,臉上浮現一抹如釋重負的神色。
……學者環顧一周,神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她的嘴巴開合:
“你知道召喚我的代價嗎?”
傳出的竟然是莊藤的聲音。
相較于之前,莊藤的語氣又有了變化,在章含的身體中空洞回響,如同從洞穴最深處蘇醒的邪祟。現在,除了上官雲手中的肉塊,莊藤已經集齊了她身體的全部。洩露出的恐怖感和之前不可同日而語。
但現在的莊藤,仍然是分裂的。
一半經過了陳露的契約,而一半沒有。
或許正因如此在,邪神的語氣聽起來有些煩躁:
“我不喜歡利用我的信徒。你做了哪些事,自己應該清楚。”
“我清楚,所以我請求您的懲罰,和原諒。”章含的聲音仿佛一位貨真價實的信仰者,“降臨在我身上之後,您可以随意使用我的身體,這是我對您的忠誠的證據。”
莊藤說:“你的忏悔也出自有利可圖,不過……我暫且接受了。在你之前,有一個更可恨的人要處理。”
說着,“章含”拔出箭矢,額頭的傷口飛速愈合,與此同時,冷淡的眸子鎖定了陳露的方向。
陳露:????
她怎麼了她,她怎麼就變成比章含更可恨的了?
章含拿莊藤泡酒上桌,讓NPC們玩起“是兄弟就幫我砍一刀”的小遊戲,還把莊藤身體關在培養罐裡。
而她呢,她什麼都沒幹啊?
莊藤走向陳露,兩人距離極近,冰冷的吐息噴灑在陳露鼻尖,下達對陳露罪行的判決書:
“你在我虛弱時對我表示善意,用收集□□的條件作為餌料。”
“是為引誘。”
“你通過我了解扶搖的内幕,樹立在玩家内的信用。”
“是為利用。”
“你告訴我我的名字,卻隐瞞邪神成型的真相,利用我身體的條件反射,讓我以為我曾經和你度過一段美好的時光。”
“是為欺騙。”
……
陳露的眉間擰成一個“川”字,甚至又向前湊了湊,仔細觀察着莊藤的眼睛。
“你的記憶恢複多少了?”
因為降臨在章含的身體之上,□□對陳露那種本能的親近減弱了不少,但靈魂深處依舊傳來一種異樣感。
“全部,”莊藤退後一步,遠離這個騙子,嘴角繃成一條直線,
“從我出生,死亡,凝聚,生長,到離開副本。”
吸收了那所謂的信徒送來的肉後,莊藤的記憶終于被補充完整。
……記憶裡整日祈禱山神降臨的母親,黑乎乎的土屋,幹不完的農活,村裡人異樣的眼神。
村莊是排外的,與山外的男人結合生下的莊藤,天生無法獲得認同。
母親說自己生下她是因為不忍将上天賜給自己的孩子打掉,但得知山外的男人抛棄了自己後,母親卻哭喊着打向她。
……為什麼這麼沒用,不能把男人的心留下。
她不停地幹活,彌補對母親的愧疚,但母親一天天變得癫瘋癡傻,地裡的收成也越來越不好。
有一天,村裡人說,村莊要熬不過大旱了,隻有傳說中的山神的賜福,能夠把雨水重新帶給他們。但山神很久沒有出現,說不定是因為沒有獻祭,山神不悅。
莊藤被他們帶走,在上山的路上,她看見跟着隊伍的母親,伸出胳膊向她呼救,但母親充耳不聞。
她的頭發淩亂,身上散發着不好的氣味,口中念叨着男人的名字,不慎走岔了一步,跌下山崖。
然後就是莊藤在上次融合身體時記起的場景。
泛腥的泥土,濕冷的草根,鏟子挖得太深,鏟斷了地下的蚯蚓,在莊藤的眼前扭動。
泥土一點點填滿她的氣管。
莊藤在地下待了很久,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死。隻知道恐懼、不解、恨意……所有的負面情緒不斷堆積,在地面之下醞釀,終于超過了那個阈值。
她恨生養自己的山村。恨身邊赤裸的惡意,更恨那些僞裝的善意。
這讓她忘記了自己身處群狼環伺的深林,因為溫暖放松了警惕,然後在善意暴露出真實目的時,再次遭到重創。
在系統向她發出構建副本的邀請時,莊藤猶豫之後答應了。
她沒有招募多少NPC,因為手下的村民大部分都能重複使用。憑借着難以察覺的幻境機制,《覓山神》幸運地成為業績很好的高級副本,但莊藤仍然沒有什麼交好的鬼怪。
至于進入副本的玩家,在他們身上,莊藤又一次驗證了自己的想法。
每當莊藤以為他們真得要伸出援手,他們隻會在即将通關時毫不猶豫地離去。
一邊和同伴痛罵副本幻境的險惡,慶幸不知為什麼,BOSS在最後關頭沒有動手。
……可能是傻了吧,或者有什麼支線沒做。BOSS的事和我們有什麼關系?
莊藤把自己埋在山頂的大坑裡,隻在有扮演任務時,才會現身。
再次蘇醒時,那個第一玩家“無垢”殺死幻境中的村民,帶走了她。
莊藤成了“無垢”身邊的蒙面人。
……為她清除障礙,為她警戒危險,她不需要自己時,就乖乖縮進那個所謂的系統空間裡。
——還能不能再窩囊一點?!
為什麼要為了一點點善意就又交付信任?為什麼要委屈自己跟在陳露的身邊?甚至失憶了還想要對陳露表示感謝?除了一點小打小鬧的善意,這個人的一舉一動明明和之前的人們沒有任何區别。
想起一切之後,莊藤隻能用兩個字評價之前的自己——
傻x。
邪神擡起手臂,實驗室開始巨大的震顫,地闆一寸寸龜裂,恍惚之間,玩家們感到耳畔有風吹來。
紅白相錯的鮮花在他們腳下盛開,仿佛有一隻大手掀開屋頂,露出外面高遠純淨的天空,那是被困在副本裡的他們太久沒有看到過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