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緒甯原本是想當着賀敬珩的面,再一次申明賀太太的“道德感”,可那家夥直到夜深都沒回卧室。
她不止一次赤腳溜到窗邊、透過窗簾縫往三樓瞧看,見健身房燈還亮着,又悻悻鑽回被窩,默默打幾遍腹稿,又一次重複先前的動作。
睡意來得毫無征兆。
忘了是第幾次爬回床上,眼睛就閉了起來,再睜眼的時候,已經到了應該起床洗漱的時間。
誤以為賀敬珩會像前幾日那樣頗有“道德感”地先一步出門,阮緒甯打着呵欠、迷迷瞪瞪走進餐廳,随即驚呼出聲:“你怎麼還沒走?”
茂華公館男主人将雲吞送入口中,慢條斯理吃完才道:“之前說過,要陪你走一趟通勤路線。”
見賀敬珩沒穿正裝,阮緒甯明白他已做好決定,便也不再拒絕,隻商議着問:“我們可以早點出門嗎?”
“怎麼?”
“呃,就是……以備不測。”
阮緒甯說得含蓄,賀敬珩聽明白了其中深意:是擔心再坐錯車。
他無聲抿笑,加快了吃飯的速度。
領着“人形挂件”,阮緒甯到達車站的時間比之前更早。
城北公交線路規劃比較晚,公交站台也都很有設計感,青瓦白牆,看上去像是一座精心雕琢的仿古建築,一高一矮兩抹身影立于拱頂之下,為整個景緻添了幾分詩情畫意。
可能是住在這一片區域的居民鮮少有公共交通出行的需求,13路公交車并不擁擠。
他們一前一後走向車廂尾部的雙人座。
見阮緒甯選了靠窗的位置,賀敬珩理所當然在外側坐下,隻是他身材高大,落座後如同一堵密不透風的牆,直接将身邊人圍困住。
阮緒甯欲言又止,不得不扭頭望向窗外。
沿途鋼筋混泥土的大都市風光并不吸引人,很快,她便悄悄瞄向倒映在玻璃窗上的人影,先是自己的正臉,然後,變成賀敬珩的側臉——那張臉實在惹眼,根本無法忽視。
過減速帶時車身晃動,阮緒甯的“小動作”被當事人當場抓獲,她移開目光,故意起了個話題掩飾尴尬:“……是不是感覺回到了上學那會兒?”
“還好。”
面對略顯“冷淡”的回複,阮緒甯撇撇嘴,繼而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啊,我想起來了,你和周岑以前騎單車上學,不乘公交車。”
回味着那些滿含期盼和驚喜的“偶遇”記憶,她展露笑顔,打開了話匣子:“周岑那輛藍色的山地車特别拉風,我們班的男生說,那是限量款,還有什麼體育明星的簽名……”
賀敬珩并沒有接話。
看見丈夫微變的臉色,阮緒甯斂了聲,琢磨着觸到了哪裡的逆鱗。
她想起“男性滑稽行為研究大師”譚晴曾經說過的話:男人都是特别小心眼的生物,他們總喜歡暗戳戳與兄弟們攀比,比誰的球鞋和電子産品更新潮、比誰空氣投籃姿勢更帥氣、比誰能用最少的時間複習考更高的分,甚至還會無聊到比誰尿得更遠……
如果賀敬珩也喜歡與周岑暗中作比較,聽到這話,定然是不高興的。
為了自己未來幾十年在賀家的安甯,賀太太急忙改口:“我記得你的山地車是紅色的,也很酷。”
賀敬珩點頭:“記性不錯。”
阮緒甯略略松了口氣:“也沒有啦,主要是譚晴她們調侃你和周岑關系好,總愛說自古紅藍出CP之類的話……”
話題偏向了奇怪的方向。
捏了捏搭在腿上的手,回過神來的阮緒甯立刻為自己的失言找補:“其實,你騎單車的樣子比周岑帥氣。”
賀敬珩來了點兒興緻,将臉偏向她。
阮緒甯趁熱打鐵:“你長得比他好看,身材也比他好。”
四目相望。
兩秒鐘後,賀敬珩默默将臉轉向另一側,咬住下唇内側,用疼痛控制着不斷上揚的唇角:原來被小姑娘當面誇獎,是如此令人愉悅的一件事……
特别是,這個小姑娘是他的老婆。
特别、特别是,這個小姑娘還喜歡周岑。
愉悅——超級加倍。
這種愉悅分明是幼稚的、惡劣的、陰暗的,但他還是坦然接受了,變本加厲想要更多:“長相就不必說了,至于身材……你什麼時候比較過?”
不等當事人解釋,他故作恍然:“我想起來了,有一次,我和周岑在國耀體育館打籃球,你突然跑來更衣室給他送水——就是那個時候偷看的?”
駛入彎道,龐大的公交車身更顯笨重。
在艱澀的轟鳴聲中,阮緒甯支吾着否認:“我才沒有偷看周岑……”
賀敬珩懶懶“嗯”了一聲,很刻意地拉長尾音:“你是光明正大看周岑,偷偷看别人。”
别人?誰?
愣怔半晌,阮緒甯才弄明白賀敬珩是在揶揄——她偷看他。
被拆穿心思的小鋼闆瞬間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擡手握緊,重重一拳,捶在身邊男人的胸口上……
胸好硬。
手好疼。
這家夥到底是吃什麼長大的,肌肉怎麼這麼結實?
以上是阮緒甯的全部心路曆程,最後,以默默揉手宣告“複仇”結束。
賀敬珩長時間凝視着她,薄唇一碰:“打過了,所以,要摸一下嗎?”
阮緒甯語噎:堂堂賀家繼承人,居然光天化日之下慫恿女孩摸他的胸肌?就算是老婆也不行啊!
她義憤填膺:“賀敬珩,你不要……”
那個滿含怒氣值的“臉”字還沒有說出來,阮緒甯眼睜睜看着賀敬珩在自己面前低下頭,虔誠,乖順,如同一頭等待被馴服的野獸。
那一刻,阮緒甯聞到了男人身上淡淡的香味,她想起那款名為“幽深森林”的燭台熏香,以及那個一波三折、與野狼共處的故事。
他是在學那匹野狼的行為,被一拳馴服,然後賣乖……
意識到這一點後,阮緒甯的心髒驟然加速。
她的世界仿佛下了一場暴雨,但并不狼狽,也不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