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敬珩腳步一頓,斜睨孫淼一眼:“等老爺子來公司的時候,你們是不是還得管他叫‘老賀總’啊?”
不滿溢于言表,随即又擺了擺手:“我晚上要飛哲海,沒時間陪‘賀總’的朋友吃飯——讓他自己去吧,隻是醜話說在前面,他在飯局上答應别人的事,我不一定答應。”
孫特助一愣,沒再跟上去。
瞄見BOSS走進辦公室,原本還在敲鍵盤、打電話的幾個員工立刻停下手裡的活計,端着茶杯圍攏在一起,開始進行小範圍八卦:
“小賀總今天穿的好休閑,和男大似的。”
“他畢業也沒幾年,确實年輕啊,可惜,英年早婚了……說起來,你們見到咱們總裁夫人的照片了嗎?雖說小賀總不愛發朋友圈,可結婚這麼大的事,他一張照片、一條狀态都沒發……”
“我在程總的朋友圈裡看到過幾張婚禮現場的照片,拍得不太清楚,新娘子看起來就小小的一隻……不過,程總很快就删掉了,隻剩下兩張伴手禮的特寫,估計是看小賀總什麼都沒發,也不好多事。”
“我倒是聽蘇秘書說,小賀總和他太太是中學校友,兩人認識很久了,但從來沒想過在一起,結果被‘亂點鴛鴦譜’硬生生湊成一對了!”
議論聲引來孫淼。
為首的姑娘招呼他加入,還想旁敲側擊問點兒什麼,誰料孫特助一句話掃了衆人閑聊的興緻:“要是真閑着沒事兒,就去聊天群和其他部門同事知會一聲,以後都不許叫‘小賀總’了。”
“啊,那叫什麼?”
“賀總啊。”
“但樓上不是還有一位……”
“那位現在已經是董事長了,要叫‘賀董’。”話說一半,孫淼沒憋住,先笑了起來,出于良好的職業素養,又飛快斂起,清了清嗓子提醒道,“以後總裁辦的各項工作安排,以樓下這位‘賀總’為準。”
作為新能源供應商企業,鋒源集團前幾年的經營重點一直都放在光伏電站的開發建設上,走了一些彎路,賀名奎急于将賀敬珩安排進公司“掌舵”,也是希望能自上而下注入一股新鮮血液。
職場站隊在所難免。
但明眼人都很清楚,該跟着誰。
曾經受夠了“樓上那位”的折磨,他們心照不宣地遞着眼色:有賀老爺子在後面撐腰,鋒源集團這一回,是真的變了天。
還沒來得及一表忠心,不知是誰,通風報信般重咳一聲。
衆人會意地打着哈哈,自行散去。
不多時,賀禮文自樓梯間拐出來,面無表情走過他們方才紮堆的地方。
*
賀禮文推門走進總裁辦的時候,賀敬珩正站在生态缸旁喂蛇。
整間總裁辦公室延續了集團大樓的裝修風格,簡約且寡淡,唯一的“不同尋常”,就是那一隅。
數米見寬的爬寵缸被精心設計成“熱帶雨林”主題,透過深深淺淺的蕨類和藓類植物,能看見造型别緻的沉木上盤踞着一條黑王蛇——搬進總裁辦的第二天,他便将飼養多年的寵物安置到了這裡。
起初,下屬們對于賀大少爺的愛好非常不能理解,有幾個膽小的姑娘甚至每次進總裁辦公室前都要做心理建設……
好在,經過一段時間的了解和相處,大家也都習慣了,并且笃定生态缸裡的冷血動物隻是樣子看起來可怕,大部分時間,它都隻是安安靜靜獨自待在那裡,不會無緣無故攻擊别人。
……和現任BOSS差不多。
對于“賀董”的不請自來,賀敬珩并不覺得意外,畢竟,這間辦公室本該是屬于賀禮文的地盤。
但他沒本事搶回去。
想到這裡,賀敬珩松弛感,不緊不慢将凍鼠丢進生态缸,看着黑王蛇一點一點将食物吞咽入腹。
賀禮文神情厭惡地擰了下眉。
因為沒有溫度的蛇和鼠,也因為沒有溫度的兒子。
他負手而立,直視賀敬珩,強撐起一個父親的體面:“我聽說,你讓蘇秘書改了行程,今晚就動身去哲海展會?”
“早去早回,我周末還有别的事。”
“但今晚有個商務局,是你張叔叔特意為你……”
賀敬珩打斷他:“有話直說。”
賀禮文也沒打算藏着掖着:“‘松力’那邊很懂事,以後可以繼續合作。”
賀敬珩沒說話。
礙于父子情分,他也曾去過幾次賀禮文口中的“商務局”,繼而發現,那家夥借鋒源集團的名号中飽私囊,還落下了不少把柄和人情債。
起初,賀敬珩隻将自己當局外人,對于父親的所作所為并不在意;可如今,賀家的重擔落在他的肩頭,就不能再獨善其身——賀名奎當初将他接回洛州,也是做得這一層打算。
見兒子不表态,賀禮文繼續勸:“都說‘上陣父子兵’,你得跟我一條心,在選擇合作方這方面,我比你有經驗。”
賀敬珩掀眼,涼涼反問:“你和老爺子是一條心嗎?”
他轉過身來,高大的身影與吐信子的黑王蛇漸漸重合。
沒料到對方會用賀名奎來壓自己,賀禮文目光躲閃,皮笑肉不笑:“你這說的是什麼話……”
暗忖着兩人還得一起共事,賀敬珩衡量片刻,不打算激化矛盾:“阮緒甯希望我陪她周末出去玩,剛辦完婚禮,我不想掃她的興。”
賀禮文點點頭,面色稍緩:“還順心嗎?”
“什麼?”
“婚後生活,怎麼樣?”
賀敬珩眯起眼睛,不動聲色磨了磨後槽牙。
與賀禮文談論婚姻話題,隻會讓人惡心——他的母親趙眉一直等到下葬,也沒能等來“名正言順”的婚後生活。
帶着點兒賭氣的意味,賀敬珩輕嗤一聲:“不怎麼樣。”
誤将這份不滿歸結到新娘子身上,賀禮文擺出一副“過來人”的模樣,拍拍兒子的肩膀:“老爺子親自給你定的婚事,離婚就别想了,你就當為了哄他老人家高興,把阮家那小丫頭養在家裡玩吧,有其他喜歡的,養在外面就是……隻要不鬧到老爺子面前,阮家絕對不敢多說半個字。”
繃緊的弓弦在那一刻斷裂。
壓抑已久的埋怨、憎惡如同噴湧而出的岩漿,燙穿兩代人的遮羞布。
猛地打掉父親的手,賀敬珩冷聲道:“别把我說的像你一樣。”
疾聲厲色——兒子和老子不一樣。
賀禮文面色一白。
賀敬珩聲音更沉:“既然結了婚,我就會尊重、愛護自己的妻子,更不會去沾那些亂七八糟的事,讓她難過。”
話裡話外皆是嘲諷,權威受到挑釁的中年父親登時紅了眼,本能地高擡起手,然而對上兒子發狠的眼神,那并沒有多少威懾力的巴掌,又遲遲不敢落下。
僵持許久,終是以賀禮文摔門而去告終。
隻丢下一句咒罵:“不識好歹的東西。”
挨了罵的賀敬珩卻兀自抿笑,暗忖自己确實有點不識好歹:明明是為了嘲諷賀禮文才說的氣話,經他這麼一演繹,竟變成了丈夫忠貞的起誓。
但如果是對阮緒甯的話……
他并不反感。
甚至,樂意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