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晏钊将空碗擱在門台上,雙手搭在膝蓋上,低頭道:“早就能料到的事,陛下要動一動上京的這盤棋,誰敢先言一聲不,就得做好出頭的準備。”
他道:“顧家軍兩年前被打散收編進各路禁軍和衛騎,父親和兩個叔伯手中的兵權也都借機削了幾番,我原以為他隻是打壓顧家氣勢,如今深知今上要變法的決心,他是要打碎這棋盤,重新澆築京中格局了。”
葉楓思索片刻,說:“公子,還要繼續按兵不動嗎?”
顧家軍被拆分得七零八落,昔日王師虎贲再過幾年,隻怕新來的軍士都可能忘了帥旗是什麼模樣。
顧晏钊踢了他小腿一腳,笑罵道:“兔崽子,你想幹什麼?起兵造反嗎?”
“可是公子,再放任下去,我怕……”
他目若朗星,糾糾結結地瞅着顧晏钊,顧晏钊好笑地看回去:“時不與人,你告訴京中的兄弟,既然陛下有令,照做就是,不但做還要高高興興服服帖帖的做,别給外人留下參你一本的把柄。”
“大周風雲難測,以後用到這把刀的時候還多着,别懈怠了本領。”
葉楓信服地點點頭:“公子在雲州進展如何?”
“有點麻煩,養好身子你去替我查兩件事。”
葉楓精神一振:“公子吩咐。”
顧晏钊盯着院中啄食草籽你争我搶的兩隻灰雀,悠悠然道:“第一件,查查平甯府的主人到底是什麼來路,身邊有無一個……身材清瘦貌美年輕的随從或者男寵。”
葉楓聽到“男寵”二字,手一抖險些拿不穩碗:“公子你在雲州都見識了些什麼……”
顧晏钊并不解釋,黑衣人身上的香粉雖被他及時擋開了,但多少吸進去一些,昨夜離開劉府又去城外接回葉楓,他身上有些乏力,也就由着葉楓自己揣測了。
葉楓接着問:“那第二件呢?”
“打聽打聽,雲州打重明鳥的習慣是打哪兒來的,奇趣轶聞民間傳說都要搜集,越詳細越好。”
“公子是遇見什麼特别的人了嗎?”葉楓一向穩重的性子此時也好奇道:“重明鳥那東西近幾年并不常見了。”
“是啊,并不常見。”
顧晏钊搖了搖頭:“去查就是了。”
“是。”
葉楓放下碗抹抹嘴,起身就要去辦事,走了兩步被顧晏钊在身後叫住,他立即站住,一副随時待命的模樣,誰知他家公子隻是在太陽底下眯起眼,一手撐着身體仰躺着,慵懶地使喚他道:“沒規矩,吃了我的茶就想跑?刷碗去。”
葉楓一愣,有些不可置信,随即小跑過來收拾了門台上兩隻孤零零的碗,在他家公子拖長了調子的“無病閑眠身懶轉,吃飯心懷倦”念叨聲裡擠進小廚房,用那雙拿慣了刀劍的手刷碗去了。
……
劉府門口人擠人堵得水洩不通,武侯撥開看熱鬧的百姓,把刀一橫,人群讓出些位置不敢上前了,他們分開行列,留出通道給後來的劉老太爺等人。
劉老太爺領着林蔚,被下人七手八腳扶着,臉上驚吓過度的表情愈發誇張,手都在發抖:“就是這兒,就是這,今日天不亮,從賤妾的屋頂上掉下來一個人,他昨晚上闖入我家裡意圖行竊……行刺!還好我家家丁發現得早,齊心将人拿下了……他定是昨夜受傷藏在屋頂……”
劉老太爺颠三倒四地描述,他身後劉府一幹昨夜被黑衣人迷香吹得七葷八素今早才被抽醒的家丁哂着臉,想起老太爺早晨揪着耳朵灌進來的命令,急忙附和。
“就是就是。”
“老爺說得沒錯。”
“我還親眼看見他進了老爺的屋子。”
這幫人神情真切,言辭鑿鑿,仿佛真的親眼所見有那麼回事,林蔚自有辨别,不受他們影響。
他上前去,用腳踢翻開黑衣人趴在地上軟綿綿的屍體,那人的面巾被風吹得不知所蹤,一張臉因為朝下摔在地上呈扁平的塌陷狀,面部骨肉碎得徹底,血肉模糊十分可怖。
死亡時間估摸着是昨夜,這點和劉家人說法初步吻合。
圍觀的百姓離得近的幾人被吓得連連後退,林蔚蹲下身,捂住口鼻查看他扭折的頸部,找到了一處明顯的刀傷。
傷口雖看着厲害,卻不緻命。
他一揚手,身後上來一個提着木匣的仵作,與他低頭耳語幾句,打開工具開始驗屍。
大街上人聲喧嚣,議論紛紛,無一不是在猜測黑衣人的身份和劉府之間的聯系。
林蔚起身松開手,壓低聲音對劉老太爺說:“劉老太爺,能否借用府上家丁協助疏散周圍的百姓,我此番來得匆忙,隻帶了三五個人,再過半個時辰,日頭上來,屍氣發散得更快,恐再傷了百姓。”
劉老太爺面色一僵,很快恢複笑容:“這……百姓們愛看熱鬧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小林護衛為何不把人帶回府衙去?”
劉府到府衙一路都是鬧市,今日逢集,街道上人來人往,拉着這麼一個屍臭已經掩蓋不住的死人招搖過市走上半個時辰,是生怕知道的人少了。
林蔚回給他一個敷衍的笑,聲音還是四平八穩毫不留情:“府衙裡沒處停屍,原本要拉去義莊的幾個今早車壞了,隻好堆在一起,實在是無處可放。”
劉老太爺無法,還要推脫,一個溫潤低沉的聲音響起來:“我帶了人來,願意為林大人分憂。”
來人一身靛藍素底紗袍,領口兩道銀紋壓邊,胯帶紅玉高冠束發,風度翩翩地掀手示意帶來的家丁将周圍人群分散驅離,對着二人微微颔首,道:“劉家伯伯,小侄來得遲了,給您賠個不是。”
劉老太爺看着這幾個人,張嘴無聲地“啊”了一聲。
今日來得湊巧,這兩方倒趕到一塊去了。
林蔚對那雍容爾雅的男子略有些好感,于是對他客氣了些:“馮公子。”
男人正是名聲在外的馮家的大公子,馮謙。
劉老太爺聲音飄忽道:“子敬,你來做什麼?”
馮謙滿臉歉意:“小侄為我那闖了禍的弟弟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