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告訴你。”
顧晏钊看向他。
“我不告訴你。”青牙咧開嘴,笑着重複了一遍:“你不殺我,不就是想知道我為什麼來這裡,你很想知道吧?”
大概是疼痛又喚醒了他,青牙盯着顧晏钊,道:“十幾年前我就看上他了,你肯定沒見過,他那雙眼睛生氣瞪着人的時候,水靈靈的,有多讓人受不了……”
“啊——”
“清醒了嗎?”顧晏钊親手幫他閉上嘴,在青牙痛得吸氣時,随口問了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你為徐家做事,他們能給你什麼?富貴還是良田?”
“當然是享用不盡的美人。”
顧晏钊沒說話,臉色有些難看。
“怎麼?心動了?”青牙歪着頭咬住後槽牙,靠在常老二的肩膀上,慢慢道:“徐家給我的,遠遠不是你能想象到的,我隻要完成他們交給我的最後一件任務,就能成為這座賭樓的新主人,今夜過後望京川易主而居,雲州地下所有賭樓都要匍匐于我腳下,在雲州,老子說一無人敢說二。”
顧晏钊打斷他的美夢:“徐家最不值錢的就是底下的這座賭樓,反而地上的酒樓,那才是他們的寶貝疙瘩。”
“賭樓隻是為了聯系各方勢力,精心安排在混亂中的保護層。”
“你說什麼?”
顧晏钊不看他,道:“雲州的賭坊在官府近幾年的查封下已經所剩無幾,相較之下,醉陽樓的賬目盈收更可觀也更容易操控,你費勁心思冒着丢命的風險就是為了一個小小的賭樓,何況賭樓牽扯的人太雜,處理不好便是惹火上身,如此舍近求遠,不是嶺南派的作風。”
“你口口聲聲說徐家要你來清理門戶,實際上,托付你們的另有其人——沒有人願意幹這種把三親九族懸在褲腰上的買賣,徐家世代經商,不可能算不清楚這一點。”
青牙一愣。
顧晏钊目光落在了那幅狎鶴圖上。
“這個人連徐家都要忌憚幾分,有足夠的能力能夠排除掉事發的後果。或者換一種說法,徐家隻是他的擁趸,聽他的安排行事,不管自身願不願意,也得任憑你們在這裡拿着弩機大操幹戈,畢竟賭樓魚龍混雜,随便混入什麼人也輕而易舉,完全可以說是從底下鑽進來一群暴亂的逆賊,我說的對不對?”
青牙甩了甩腦袋,不耐煩道:“我聽不懂,要殺要剮來個痛快的,别扯這些賴賴唧唧的話。”
“自然有該聽懂的人去聽。”
顧晏钊“哼”了一聲,擡腳踢了踢他:“叫一聲。”
“?”
“用你們能聽懂的話叫一聲。”
這下青牙明白了:“你一個人就想幹掉他們?”
他笑得更大聲了:“大言不慚,你和官府的人還真是像,都是個頂個的虛僞,耍什麼以一當十的威風。”
顧晏钊玩味地笑道:“不試試怎麼能下定論?”
“那如你所願。”青牙舔了舔牙尖的血,嘶啞着嗓音用嶺南話叫了一聲:“他手裡有武器,不要出來!”
他得意地眺了一眼顧晏钊。
顧晏钊也在笑,看着他,突然把青牙的衣擺卷成一團,在他出聲前一把塞進青牙嘴裡,後者驟然變了臉色。
顧晏钊雙唇一動,嘴裡發出了和青牙一模一樣的聲音:“出來吧,人已經被我解決了。”
“!”
青牙掙紮着用手捶地面,幾乎要氣瘋了。
靜默片刻,從西南角落的房間裡,小心翼翼地鑽出一個裝束打扮與青牙相似的青年,顧晏钊看也不看,架起弩機。
“噗呲”一聲,弩箭将人牢牢釘在了原地。
青牙的罵聲被布團關在了嘴裡,顧晏钊回過頭,裝箭拉弦,幹脆利落又是一箭射殺了從青牙背後方向出來的青年。
“果然是你。”
屍體軟綿綿倒下去,露出了被擋在後面的人,姬叔的手腕上纏着鞭子,一手也架着弩機,看樣子是用這東西頂着人,逼迫殺手走在前面出來的。
看見是顧晏钊,他毫不客氣道:“這種伎倆也隻夠騙騙傻子。”
顧晏钊看着他别扭抓握住機身的姿勢和松弛的懸刀,心中了然他并不會用弩機,道:“不上當的人,自然都不會出來。”
姬叔的衣服撕裂了幾道,身上帶了傷,沉聲道:“若不是我解決掉裡邊的人,你能在外面安生和他廢話?年輕人,做事不要太滿。”
“各有所需,就用不着客套了吧。”
姬叔不為所動:“你還不能走。”
“府衙的人最遲一柱香後就會到,還不走,待在這裡給人當罪證?閣下想怎樣收場?”
顧晏钊從袋中抽出一支弩箭,道:“和我打上一場?分出個勝負再放我走?恕我直言,你恐怕支撐不了太久。”
僵持不下不是辦法,姬叔此刻也到了極限,他指着顧晏钊手中弩機,道:“你走可以,把手裡的東西留下。”
“平甯府要弩機做什麼?”顧晏钊挑了挑眉:“武侯帶來的這麼多把弩機,随手帶回去一個都足夠你們再仿制,為何要我手裡這把?”
姬叔沉默着看他,目光毫不退讓,仿佛隻要他敢不同意,就要立刻動手來取。
“差點忘了,府衙的弩機都有編記名錄,丢一個的代價太大——是我的錯。”顧晏钊手指一動,把手中的弩機丢在腳下,踢到一旁:“可以了嗎?”
“走吧。”
姬叔終于松了口。
顧晏钊退了兩步,抽出一把被壓住的武侯刀,割開繩子,轉身把重新綁住手腳的青牙提了起來。
“你要帶走他?”姬叔沒阻止他,隻是問道:“帶着他,你就是衆矢之的。”
“這個就不勞閣下替我憂心了。”
“告訴他,我要西南六州近三年來所有的軍需調動記錄和徐家在雲州的交易往來名單。”他換上一副嬉皮笑臉的表情,提溜着青牙的後脖頸,把人晃了晃:“回見。”
姬叔走過去撿起他丢掉的弩機,站着沒動。
……
地上都是屍體,顧晏钊還拖着一個不斷試圖掙脫的青牙往樓梯處走,這一路實在算不上輕松。
偏巧還有不長眼的要來湊熱鬧。
銀針從身後飛來,激得顧晏钊後背一涼,他劈手去擋,卻被門口的動靜分了神。
林蔚就是這個時候闖進來的。
他撞開被桌椅堵住的門,帶着鋪天蓋地的木屑塵土從門外撲進來,收不住力險些沖倒迎面的顧晏钊。
見到顧晏钊滿臉怪異地看着他,心裡一喜,連忙抓住他道:“周玘!我已經叫掮客去放煙了,快跟我——”
走……
顧晏钊一動不動。
林蔚心髒狂跳,先是被滿地狼藉震撼得說不出話,又看到顧晏钊拖在身邊的男人,男人不知怎的,亂蹬的雙腿猛地卸了勁,堵在嘴裡的布被血色浸透,濕漉漉地垂下來。
“你怎麼……”
顧晏钊當機立斷,臉色蒼白地踉跄了一下,松開手把青牙的屍體丢在一邊,一個箭步撲倒在林蔚胸前,擋住他的視線,虛弱道:“快帶我走!”
姬叔在他身後虎視眈眈。
林蔚立即攔腰扶住他,帶着人退回了樓梯内。
等他費盡力氣把人帶回樓上,叫來圍在入口外嚴陣以待的衆人,才發現顧晏钊已經不知何時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