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靜靜悄悄,屋裡也沒有了動靜,顧晏钊等了一會,推開門閃身進去,措不及防映入眼簾的就是符遠紅腫起來的右眼。
他被綁在屋内唯一的椅子上,灰頭土臉地耷拉着腦袋,兩手在身側掙紮了一會兒,便僵硬地抖動幾下,順從垂下了。
何殊塵從符遠身邊退開,靠坐在櫃邊,臉色差得吓人,看見他進來,回避開視線,把臉轉過去了。
顧晏钊看了一眼符遠怒睜發紅的眼睛,又看一眼何殊塵手中的藥瓶,問道:“他吃了什麼藥?”
“你是說他帶來的?又不是要他發狂,吃那種東西幹什麼。”何殊塵把符遠帶着的藥瓶抛過去,顧晏钊單手接住,攤在掌心看了看,聽何殊塵繼續道:“用了我的藥。”
小瓶裡是兩粒暗褐色藥丸,聞着有一絲怪異的香氣,顯然不是什麼好東西,顧晏钊沒探究這藥丸的來曆,把東西收好順手收在了懷裡。
何殊塵微微傾斜了一側肩膀,左臂上方的衣料洇出一小塊暗色的痕迹,他面上不顯痛色,隻是唇角的弧度沉默地壓了幾分。
眼前的人與方才在席上意氣狂發的模樣重疊,多了一絲真實的脆弱感。
“你……”
何殊塵聞聲,冷着臉眺他一眼。
顧晏钊看着他,眼底一暗,道:“傷口……要包紮嗎?”
何殊塵直截了當地拒絕:“不必了,先做事。”
他願意忍痛,顧晏钊也沒有理由繼續要求,點了點頭:“好。”
何殊塵走到符遠面前,伸出手掌,輕輕貼在了符遠的額頭,他放緩了語調,用一種堪稱溫柔,充滿了蠱惑意味的聲音,俯身問道:“符遠?”
符遠睜着眼,眼裡透出疑惑的光茫。
何殊塵繼續道:“别怕,放松,不要拒絕我,我現在要問你幾個問題,你要聽話,跟着我的問題去回憶,能做到嗎?”
符遠微弱地掙紮了一下,随即陷入了沉默,少頃,他像被迷霧困住了思考的能力,慢慢回答道:“能。”
何殊塵退至一旁,做了一個任君處置的手勢。
顧晏钊輕笑了一聲。
就是這一聲,讓符遠神志不清般呓語兩句後,突然聳動鼻尖,朝着何殊塵的方向扭頭,露出了垂涎欲滴的表情。
他怎麼了?
顧晏钊敏銳地從這個一瞬間發生的動作捕捉到了異常,一下子就聯想到了那日青牙反常的舉動。
這簡直太像了。
就像是……受到了某種相同的誘惑,這兩個完全不同的人竟然能不由自主地在清醒狀态變得一緻,都對一個人,或者說一個人的氣味産生了不可抵擋的迷戀。
何殊塵的側臉還帶着幾不可察的緊繃情緒,并不驚訝符遠突然變化的神色,僅有幾分下意識的防備,但更多的是,像長久經曆這種事情而帶來的疲倦厭煩。
顧晏钊蓦然想起青牙臨死前的那些話。
那個說話前言不搭後語、已經有些混亂的青年露出怨毒的神情,眼中除了極度的憤恨,還帶着一絲難以察覺的貪婪渴望。
他在生命最後的關頭還惦記不休,隻是因為聞了聞顧晏钊的袖口。
那一絲殘存的誘惑就足以讓他發狂。
“我找了他十幾年,十三年還是十四年……他那個時候還沒有我的腿高……”
“你不知道他有多好看,那真是……雌雄難辨,嫩得能掐出水……”
“他本來就該是我的……”
十三四年前,他至多不過五六歲,是念書寫字都頑皮懵懂的年紀。
顧晏钊不覺間捏緊了手指,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有起伏,狀似無意地說:“他這是怎麼了?”
“正常反應,他中了平甯府用來逼供、控制心智的藥粉。”
顧晏钊心頭一跳。
何殊塵閉了閉眼,像在努力壓制什麼,有些不适地皺起了眉頭,低聲快速道:“凡是中過這種藥的人,隻要聞到藥引的氣味,無一例外會誘發體内的藥性,最初隻會胡言亂語,後來慢慢就會完全喪失抵禦能力,問什麼便能答什麼……你要問他的話就趕快,符遠消失太久容易讓秦觀晁察覺,到時候來不及脫身。”
藥引?
他像被人迎頭澆了一盆涼水。
什麼樣的藥引才會這麼巧合地伴随一個人身上的氣味同時出現?
顧晏钊終于邁步走上前,目光裡染上了沉郁的審視意味,真相似乎已經呼之欲出了,但他沒有選擇開口立即詢問,而是擡起符遠的下巴,求證一般低下頭。
近在咫尺,符遠的身前萦繞着淺淡的松木清香,冰冷得讓人腦中一震。
顧晏钊指尖無意識地撚搓着符遠已經起了反應、逐漸滾燙的皮膚。
那是……何殊塵身上的香味。
馬車上顧晏钊故意湊近他,那股異香就從他的頸側逸散出來,那是從手邊,從身體裡自然帶出來的氣味,不是香囊附帶也不是他物熏染,而是他這個人本身。
他就是一具活着的藥引。
即便是顧晏钊這樣對西南部族特有的邪藥淫物不甚了解的人,也清楚要達到這樣隻憑人身就能充當藥引的效果,必然得是經過從小到大數不清、痛苦不堪的内服、浸泡折磨才能成功。
活人試藥的代價太大了,稍有不慎就會因為體内冗積成毒的藥性斃命,能成活的實在舉世罕見。
何殊塵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猶豫這麼久,抿唇又退了一步。
顧晏钊心中的震驚無以言述,喉頭發緊,忽然想問問到底是什麼人把他喂成了藥引,又是什麼人把這樣惡毒的藥跟他的性命綁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