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陳悅目立刻警覺,背過身翻來覆去擺弄那兩個破紙本。
福春本來躺着,安靜了一陣,蹭地坐起來。
“你什麼意思?”
沉默。
“你騙我。”
陳悅目背着她用力将本子沿着垃圾桶狠狠抽打兩下然後摔進抽屜,轉身質問:“什麼叫我騙你?”
“你告訴我你媽覺得小說很好看。”
“嗯,是我說的,怎麼了?”
“那不就是騙我嘛!”福春吼道。
騙子被騙原來也會氣急敗壞。
陳悅目靠在桌邊抱起胳膊哂笑:“沒錯,我騙你了,騙你特别好玩。”
“兔崽子,敢騙老娘!”福春直接一撲跟抱臉蟲似的糊上他,狠狠罵道,“撓死你。”
兩人滾到床上,陳悅目被壓着,下巴處被抓出幾道印子。福春往死裡掐他。
他翻身,抓住她手腕把人壓在身下,喘着粗氣:“那你呢?你就敢說沒有事瞞着我?”
他們視線交鋒,劃在對方皮肉,比誰先挑破血肉/洞穿對方心髒。
“說啊!”陳悅目低吼,“死騙子。”
福春躺在那,挑起眉眼波流轉,媚态橫生,“那你問啊!你問我就說。”
屋子裡默默無聲,空氣像被無形的手狠狠扯緊。
陳悅目終究沒問,而是選擇和她做/愛。
發洩過後疙瘩雖然還在,但是火消了姑且能忍一陣。
感情經不起細問,問多了對自己是種殘忍。
他們躺在床上,不知道誰先說的第一句,福春趴在陳悅目身上慢慢講起花康宇的事。
那年她上中專,花康宇上高中。兩人一度斷掉聯系。
在福春眼裡花康宇是很高傲的人,高中那三年偶爾在小吃街上撞見,花康宇也裝不認識。
“後來她爸爸在城裡出事了。”福春的手指點在陳悅目心口,“工程隊趕進度,她爸加班時不系安全繩從三樓摔下來……”
人救得及時撿回一條命,但從此也廢了,手術後出現各種并發症基本三天兩頭送醫院。
她媽一邊陪她爸治病一邊蹬三輪賣烤洋芋,而花康宇則由姥姥照顧。
她的姥姥是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沒念過書,沒啥先進教育觀,隻知道讀書上大學才是出路。十幾年如一日把花康宇當小學生,糾她吃飯寫作業,晚一分鐘回家電話就打到老師辦公室。
她就這樣過着從學校放學回家裡繼續“上學”的日子到了高三。
那年他們班從市裡轉來一個體育生。那男的比他們大一歲,據說因為踢球受傷休學一年。他人長得幹淨,有禮貌又熱情開朗,每天座位上圍着一堆人。有一次花康宇給老師送作業,那男生大老遠在操場看見跑過去幫她。
兩人走了一段路,到了辦公室男生把作業放下離開,花康宇抱着作業站在那一直看着他出門。後來他們偶爾搭個話,一來二去也算熟悉。花康宇在這年高三情窦初開喜歡上她的同學。
“……但是那男的不喜歡她。”
“你怎麼知道,躲人床底下了?”陳悅目打住福春添油加醋的叙述。
“都在一個地方哪有秘密?我學校同學還有好幾個跑到他高中去追人呢!”
“那你呢?”陳悅目問她。
“我那時……哎你聽不聽了?”
他沒再追問,摸摸她的腦袋,抓起她搗亂的手握住放在自己胸口聽她繼續說。
年少時的感情大多無疾而終,花康宇清楚這份情感最終的結果。隻是情緒不由理智掌控,每天千百遍告誡自己專心學業最後還是在教室見到人的刹那間羞怯低下頭。
為了不讓自己無節制的胡思亂想,她把情感都寄托在小說上。每晚到了入睡的時間就偷偷打手電躲在被窩編織屬于自己的绮麗美夢。
*
“我們實幹進取!在變革中成長……”
車間外準備上工的工人正在打雞血喊口号。起床,上工,回宿舍。來到這裡就别奢望再擁有夢想,資本會把人的每一寸骨血壓榨到極緻。
“X你媽,能幹就幹不能幹滾蛋……”
每天清晨從一頓臭罵開始一天的工作。
花康宇松松腳踝做放松,準備迎接接下來連續十二小時的高強度作業。
她原來在測試崗,屬于流水線上相對輕松的環節,剛來時不懂規矩,替工友出頭得罪線長後被調到組裝。
車間為了降本增效提高工人注意力,很多工位是站着幹活,所以做這種流水線既是拼腦力也是拼體力。
“晚上哥請你吃燒烤。”
“滾。”
旁邊廠弟趁線長不在找花康宇搭話。工廠年輕壯勞力多,很多人來這不僅為賺錢也為了找個對象。等這波單子趕完,廠子大裁員的時候正好拿錢帶對象回家結婚。
花康宇沒有一點談戀愛的心思。
她這輩子不會再有了,她所有的感情已經在高三那年被盡數扼殺,人生在高三那年跳針,一直重複無望的旋律。
姥姥發現了她的異常,趁她洗漱的時候在枕頭底下找到那本小說。老太太直接拿起作文本揪着她沖到學校。
花康宇還記得那天早上姥姥直接把她拽到辦公室。
老人開口閉口讀書,前途,和班主任一直聊到準備上課。辦公室門外都是人,她的小說在辦公室裡被老師們挨個翻閱。
花康宇的汗直直滴在地磚上,還有老師調侃她是不是發燒了。
“她就是發騷!”
姥姥的話讓周圍人大笑,門外站滿了看熱鬧的學生。
花康宇擡眼看着門口幾乎眩暈,所有熟悉的面孔都站在外面,還有那個被她寫進小說的男生。她哽咽着:“姥姥,我錯了。”
“臨高考啦,搞這些不三不四!”
上課鈴響,打斷了熱鬧。小說早不知流到誰手上,她想要回卻被趕去上課。
老師們看完随手丢在窗口,一轉眼的功夫本子就不見了。
“先回去上課,一會再找。”
“找什麼找!你還沒寫夠?”姥姥指着她罵,高高的顴骨上皺出層疊紋路,像被兩坨被揉皺的廢紙。
花康宇百口莫辯,聽着窸窸窣窣的笑聲翕動蒼白雙唇。
周二上午第一節是她最喜歡的語文課,花康宇沒去上,她第一次逃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