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邊,藍色車燈在烈風中閃爍。海灘上幾個黑點踩出長長一條線。
陳悅目從海裡把劉芯抱上岸,與醫護們七手八腳将人擡上救護車。車子迅速沿着環海公路駛向北江二院。
福春坐在車上,裹着毯子哭天嚎地:“嗚嗚,快救救她!”
醫生瞅一眼心電監護儀詢問劉芯:“心髒有憋悶感嗎?會不會想吐?”
從海裡上來後劉芯情緒漸漸穩定,這會躺在救護車裡還有心思開玩笑,她擺擺手,合上眼睛,等了一會手稍稍拿開氧氣面罩虛弱回答:“我的心好像不跳了……”
“醫生,快拿燙鬥電她!”福春吓得嗷嗷哭,“蒼天啊,怎麼總把好人帶走……”
劉芯聽着耳旁慘叫彎起嘴角。
小時候他們喜歡學電視劇畫符做法,拿張草稿紙在上面畫個小人,寫上那人的出生年月胡亂施咒。
劉芯曾經也做過一個,為了和福春交換身體。
雖是無稽之談,可她滿懷希望能應驗。期盼長年累月化成妄念,對朋友的愧疚遠遠抵不過對健康的渴望,就連後來被發現時劉芯也隻是着急想為自己找一個合理的解釋。
沒想到福春拿着那張紙看了又看,然後拿筆在上面給自己的小人畫了個大大的紅心。
“我要有個大大的心髒,咱倆一起用。”福春指着那畫上的小人兒傻樂。
劉芯忘了自己是怎麼回答的,好像根本沒說話。人都呆了。
她擡手摸着福春胸口,心髒在她的掌心撲通撲通,半晌開口問:“你怎麼不怪我?”
福春說:“怪什麼?好朋友不怪!”
其實真正好的人是福春。
*
“……各項指标還不穩定先用藥觀察,穩定下來後天安排做造影,然後馬上手術。”
醫生在病床旁交待事宜。劉芯的身體狀況急轉直下,在海裡受了刺激引發急性心肌梗塞,先前安排的搭橋手術也不能再拖。
花康宇和阮曉柔接到消息趕來醫院。
醫生瞥一眼病床把她們叫到室外叮囑:“病人求生意志薄弱家屬要多鼓勵安慰。她的情況比較複雜,有頑強的意志才能增加手術成功的概率。”
福春神色凝重。
走到這一步,事情隻有一種結果。劉芯的心結隻有福春能解,而福春會怎麼做,根本不用猜。
她轉身看向病房,下定決心般對醫生重重點頭,待與陳悅目擦肩而過時,對面抓住她的手。陳悅目艱難說道:“在劉芯和我之間選,你肯定不會要我。”
他握得很用力,把福春的手攥得生疼。
“你肯定不會要我。”陳悅目又說一遍。
走廊裡人來人往。福春不知道在想什麼,茫然盯着虛空。如果有什麼即将破土而出的萌芽也在死神鐮刀之下被鏟滅。
她掙脫開陳悅目直直走進病房,每一步都慎重而堅定。
福春不敢再賭了,人一輩子能有多少愛分給别人,她每一次都盡全力付出,一旦失去就連皮帶肉剜掉一大塊。
死去的人回歸于天地間做自由的風,留她一個在原地抱着殘缺的血肉殘喘掙紮。她不要這樣了,她不再愛别人,愛的人也不準再離開她。
“姐,我會照顧你一輩子。”
劉芯捂住胸口,“小熙,我不是要你為我做什麼,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
隻要是福春想要的,她可以義無反顧。
“我也是心甘情願,等手術做完我們就回村。”福春握住她的手,“别離開我好嗎?”
陳悅目背對她們低下頭。心甘情願他也說了好多次,福春都當聽不見。他心裡一股火,想罵福春憑什麼作踐他,然而答案就擺在那讓陳悅目無話反駁。
他心甘情願啊!能怪得了誰?
*
「一位用整個靈魂将真愛完全奉獻出來的女性,她已經偉大到難以衡量的程度,以緻相較之下沒有一個男人不顯得平庸、可鄙和心胸狹隘。」
兩天後,夏良協拿着水果來探病。他先前被撞的傷似乎沒好利索,走起路來依然有點瘸。
“瞧我帶什麼來了?”人一屁股坐在福春旁邊,把燕窩水果這些随手放地上,環視四周,“這怎麼不是單間呀?”
夏良協假模假樣感歎:“陳悅目是對你不上心還是能力不行,弄個單間都費勁。”
劉芯住的病房後來被陳悅目從六人間大病房托關系換到現在這個兩人間,單人間醫院不是沒有,“這裡陽光好。”
福春從果籃裡拿出蘋果一邊削一邊說:“而且隔壁沒人,累了我還能去床上歇會。”
“姐,吃水果。”她把蘋果削塊一片片擺在小碟上遞給劉芯,然後從地上拿起一大袋布料用手持縫紉機嗒嗒開始縫帽子。
“縫什麼呢?”
“手術帽。”
有小護士敲敲門進來,福春從塑料兜子底下翻出已經做好的帽子,“你要的粉色小花、小恐龍,還有這個稍微透氣的。”
夏良協看着她笑:“你怎麼什麼都幹?”
“不幹白不幹。”反正在醫院大把時間閑着,進這些布料也不貴,轉手一個帽子三五十的賣出去能掙回來好幾天床位費。
“真有意思,你和我以前見過的女人都不一樣。”
劉芯聽見這話歎氣,放下手裡水果,人不是來看她的也不方便多說什麼。不過這大蒼蠅比陳悅目還煩人,劉芯回回見他都腦瓜疼。
福春瞄見旁邊這副神情,又低下頭若無其事回夏良協:“你是不還有事要忙?就不耽誤你了。”
“趕客呢,行,那我就……”
話說一半陳悅目從外面進來,夏良協剛擡起屁股又馬上坐回去。
“那我就再坐一會。”他坐那翹着二郎腿沖陳悅目挑眉,擺明了今天過來就是沖他。
兩人恩恩怨怨扯了這些年,夏良協已過而立實在不願意跟小屁孩計較,況且自己是陳教授的人,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挑什麼時機收拾陳悅目都要看陳教授的眼色。
可是自己手下留情也要對面人領情,陳悅目這孫子非但不領情反而三翻四次對他騎臉輸出。醫院那天之後他居然真去找他老丈人喝茶告狀。
小孩才打不過找大人,既然如此他也不客氣。
“福春,有空來我家玩啊?”
陳悅目把隔壁床的圓凳拖拉過來一屁股坐在床尾。
“福春,人别跟耗子打交道。”
福春罔若未聞,一邊削蘋果一邊跟夏良協開玩笑:“你家有什麼好玩的?遊戲機有嗎?有沒有跳舞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