潑天雨幕傾瀉而下,付焓默微微張開嘴,試圖從水滴中尋找空氣。他隻知道男人在說些什麼,但他既看不清男人的相貌,也聽不清男人的話。
他踢開卓黎的身體,試圖冷靜地取下眼鏡開始擦拭。很快他就放棄了這個想法,幹脆把眼鏡取了。
如今的劇本已經很明了。被動過手腳的祈福木牌成為了向母樹借能的導火索,滿溢的能量點燃了村口巨樹,使其成為了承擔如此巨大能量的載體。
而永夜之主的目的之一,就是借助這個實驗,擁有一顆屬于自己的命運子樹。
“喜歡這個情節嗎?真可惜,你躲的速度太快,我為你精心安排的節目還沒來得及上演,就匆匆落幕了。”
不知不覺中,那個男人已經離他很近,聲音穿透雨幕,直直進入他的腦海。
付焓默木然地擡頭。可惜,他還是看不清對方的模樣,隻能感受到一陣熟悉的若有若無的威壓。
是侵蝕的力量。
“你原本的想法是什麼?”他隻能配合地詢問道。
“唔,想讓一段經曆在你的記憶裡留下足夠深刻的印象可不容易。我原本想安排一出舍身擋刀、為你而死的劇目,不過現在看來......”
男人若有所思地踢了踢地上的殘軀,露出一個無害的微笑:“沒關系,隻要最終結果達成,那這就是一出好戲。”
“你究竟想幹什麼?”
“實驗還沒結束,作為合格的實驗員,我可不能透題。”卓黎,不,如今應當叫他“硺黎”,沖他暗示性地眨了眨眼,“不過命運子樹已經構建完畢,非常感謝大祭司大人的幫助。”
“如果你真的想做一個合格的實驗員,就不該在這個時候貿然出現。”付焓默冷冷地說。
“我又有什麼辦法呢?莫非讓我眼睜睜看着小白鼠逃走嗎?”
硺黎用他那令人惡心的溫和語氣表達自己的遺憾。他湊過來,認真端詳着付焓默被雨水打濕的臉,眼神中充滿孩童般的好奇和渴望。
付焓默無言地看着他,活動了一下手腕。
硺黎伸出一隻手,試圖去觸碰那鱗片。不過他很快“啧”了一聲,直起身,躲過了飛來的一支燃燒的箭矢。
“大祭司大人,我知道你已經猜出了我的想法,你總是這麼......呵,善解人意。”硺黎慢慢後退幾步,沖他揮了揮手,“建議你好好考慮我的提議,希望下次見面時,你能給我一個足夠清晰的答複。再見!”
他驟然消失在原地,下一秒,宮溯甯降落在那個位置,懊惱地跺了跺腳,似乎想把剛剛消失的人狠狠踩進地裡。随後,他急急地捧起付焓默的臉,胡亂地擦拭着:“對不起,我來遲了。”
付焓默隻能看見他的嘴在不遠處一張一合,眯起眼睛:“你在說什麼?”
宮溯甯掏出一把傘,把滂沱大雨隔絕在傘蓋的外面。他牽起付焓默的手,吻了吻他的眼睛,低聲說:“跟着我走就好。”
于是付焓默放心地接受了牽引,任由對方把自己引至室内。他渾身濕透,褲子上的水在他腳下積成一灘水窪,他沒忍住,打了幾個噴嚏。
“先去沖個熱水澡。”宮溯甯把他推向村長家的衛生間,“不急,我們還有時間。”
浴室内氤氲着濕熱的霧氣,付焓默仰起頭,讓溫熱的水流從額頂沖刷而下,腦子疲憊地運作着,似乎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
他當然明白硺黎是什麼意思。
接下來的事無非就是洪災的情景再現,等這場來得快去得也快的洪水退去,留給他們的就是已經獻祭靈魂成為命運子樹養料的村民和再也無法改變的命運支線。
而帳篷裡死去的人,毫無疑問,是被永夜之主親手殺死的卓黎。自己一時興起的行為擾亂了永夜之主的安排,為了形成邏輯閉環,他不得不從寄生的身體裡脫出,用一種簡單粗暴的方式達成目的。
至此,整個故事情節已經完善。在此刻人們的心中,這場大雨與雷擊源于神明的怒火。可恥的外來者激怒了神明,毀掉了他們賴以生存的村莊。他們的憤怒化為命運子樹的養料,并由命運子樹加以擴大,以至于在祭祀儀典之後的日子,他們都會敵視外來者,一旦外來者做出任何不當行為,他們都會攻擊外來者。
付焓默閉上眼睛,手指插進濕漉漉的發絲,輕輕吐出一口氣。
是的,接下來他可以選擇使用時間羅盤,回到過去修正整個故事。但問題很多,他們無法一一排除可能的幹擾,況且卓黎死了,鬼知道他在裡面扮演了什麼角色。
但還有一種更為簡潔的方式——
“阿焓?阿焓?你還在嗎?”
“嗯,馬上出來。”付焓默沙啞地應了一聲。
他套上幹淨衣服,拿起毛巾胡亂擦了擦頭發,手放在門把手上遲疑地停滞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推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