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沒想那麼多,隻想着要救公主,我也沒想到上了馬便會騎了。”謝不為随意搪塞道。
阿北顯然信以為真,還有些崇拜湊近謝不為,咧着嘴笑道:“六郎你可真是聰明,方才也是的,看了一眼袖箭便會用了。”
外頭還在下雨,空氣實在黏濕,在車上謝不為渾身并不舒服,略略應付幾句之後,便靠在錦榻上阖眼小憩。
等到了宮門,阿北叫醒謝不為,他才勉強好受了些。
謝不為跟随前來引路的小黃門,穿過道道宮門,大約行了快一個時辰,才到達含章殿。
甫入含章殿,便讓謝不為有些驚訝。
這含章殿完全沒有謝不為想象中皇後宮殿的華貴模樣,反倒是樸素至極,無甚裝飾便罷了,入眼正殿之中,竟擺放着一架織布機。
而織布機後正坐着一身穿素衣的老媪,頭發花白,面上皺紋深陷,明明應是四十歲上下的年紀,卻顯得老态龍鐘,生生像是年近花甲。
不過,即使此老媪正如尋常仆婦一般忙于丢梭推筘,可還是掩不住動作中的淩厲之勢,仿佛并非經緯布匹,而是在縱橫捭阖。
而這,便是如今代掌皇後玺印的袁大家。
謝不為款步來到織布機前,先行對着袁大家躬身施了一禮,“見過袁大家。”
但袁大家并未急着應答,而是将手中一段布匹織好卸下之後,才将目光從紡線間移出,落在了謝不為身上。
她銳利的目光毫不掩飾地上下掃視着謝不為,過了許久之後,才淡淡應了聲:“坐。”
謝不為如言跪坐在了織布機前擺好的席榻上,隔着織布機上的經緯機擴,迎上了袁大家的打量的目光,并未任何怯卻之意。
殿外的暗淡的天光有些沉沉,加之織布機上複雜構造的遮擋,謝不為并不能看清袁大家此時面上的神情,隻能略微感覺到,袁大家對他似有滿意之意。
但,究竟在滿意什麼?
袁大家默然許久,謝不為也未出聲,殿内便陷入了一片奇怪的靜谧之中,唯聞檐下細雨滴答之聲。
蓦地,袁大家拿起了梭子,再次放在了緯線之上,麻線撣震,發出輕微的響,率先打破了室内的靜谧,“我瞧着你倒不似傳聞中荒唐。”
謝不為有些拿不準袁大家此話之意,隻低低應了聲。
袁大家複垂首,将經線放在另一頭,雙手翻飛,謝不為面前的機器開始“哐哐”作響,“你一定很奇怪我為何要見你。”
謝不為看着袁大家熟練的織布動作,不卑不亢地答道:“是與永嘉公主相關。”
袁大家輕笑一聲,“不錯。”她陡然停下了動作,擡眸凝着謝不為,“我欲将永嘉公主出降你們陳郡謝氏,而你,便是現在最好的人選。”
謝不為稍有不解,眉頭略動,但不等謝不為發問,袁大家便續道:“你并不需明白此中原因,你隻需知道,隻要你尚永嘉公主,僅憑汝南袁氏一族之勢,明歲此時,你便可入鳳池台掌三省權柄。”
她一頓,添道,“我保證,謝家五郎将遠不及你。”
謝不為在此時莫名想起了昨晚謝席玉說的那句“你什麼都不知道”,不禁眉蹙成山,一種失去掌控前路的無力感猝然充斥心間,他非常讨厭這種感覺,就連語氣都有些生硬,隻勉強保持了禮儀。
“多謝袁大家擡愛,不為自知配不上永嘉公主,并不敢攀。”
袁大家像是沒有注意到謝不為話中生硬一般,反而和藹了面色,“你既願以命救主,我自是相信你是個好孩子,能善待公主,至于其他的,便不需你來考慮,我會為你們安排好一切。”
謝不為不信袁大家聽不出他并非自謙之語,不過是揣着明白裝糊塗罷了,便幹脆直言,“我不願尚主,而公主亦不會願意,還請袁大家收回美意。”
袁大家面色頓時一沉,“我召你前來并非征詢你的意願,到時公主明白我的苦心之後也自會同意。”
她語有一頓,似有威脅之意,“謝不為,我并不想将此事辦得難看,你最好不要忤逆了我。”
謝不為向來吃軟不吃硬,倒真的反诘一句,“若我還是不願呢?”
袁大家輕扣了一下織機木梁,殿門應聲從外而閉,暗淡的天光被絕在外,殿内登時徹底陷入昏暗。
“那就等你與公主的婚事定下,再出我這含章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