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禾栀在濱城養過一隻薩摩耶,配有專屬的保姆貼身服務,喂養﹑遛彎﹑洗澡﹑鏟屎……都無需她親自動手。
給小土狗洗澡時,她竟有些無從下手,手忙腳亂地将它丢進木桶,好在小土狗皮糙耐摔,掙紮着爬出來,倪禾栀忙扯過毛巾裹住它,找了個紙箱,墊上厚厚的稻草,鋪上一層碎布,把小狗放進去。
小土狗用爪子撓紙箱,想窩在倪禾栀懷裡睡覺,被無情地按回去。
“小粘人精。”倪禾栀摸摸它肚皮,抿唇淺笑:“對不起哦,姐姐不能陪你睡……”
“因為……姐姐要陪另一隻狗狗睡……”
小土狗在紙箱裡動了動,一雙黢黑的狗狗眼似是不滿,倪禾栀轉而揉它腦袋:“别生氣,姐姐給你找一個更好的主人。”
倪禾栀捧着紙箱敲敲舒慧房門,人不在,又轉身走到後院,老遠聞到一陣食物的香味,鼻子吸幾下,循着味走進廚房,看到舒慧坐在竈膛前,手裡捧着一本厚厚的英文書,嘴唇一張一翕,似乎在背單詞,卻聽不到她發出丁點聲音。
聽奶奶說,舒慧原先會說話,因為耳聾無法與人交流,漸漸忘記一些語言和詞彙,加上她不能把控發出的音量,自以為說的很響,其實别人壓根聽不見,自然得不到回應,久而久之,她便不說話了。
好在舒慧有個疼愛她的姐姐,無論多苦,永遠把她護在身後,家裡最累最重的活都是蘇喻一人抗下,哪怕廚房洗洗刷刷的家務,隻要蘇喻在,便不會讓舒慧沾手,留給她更多的時間安心學習。
透過嗆人的煙霧,倪禾栀看向竈台邊忙碌的身影,蘇喻手腳并用,麻溜地把洗完的茄子放在炭火上烤,等茄子軟爛後撕掉外皮,淋上熱油和蔥蒜辣椒拌勻,香味瞬時撲鼻而來。
低矮的廚房簡陋又狹窄,連個通風的窗戶都沒有,爐竈裡散發出來的熱氣氤氲在小小的屋子裡,比外頭還要悶熱幾分。
這麼熱的天做飯真遭罪,小呆瓜大汗淋漓,身上的校服黏貼在後背,光看着就難受。
中午她跳下河衣服已然濕透,讓她回家換卻不願意,說什麼在太陽底下曬一下就幹,這會又捂着,任憑再好的體質也遭不住,倪禾栀隐隐擔心蘇喻會着涼感冒。
思及此,倪禾栀從側邊褲袋中掏出手帕,慢慢走到蘇喻身後,擡起手,指腹剛觸到她臉頰,覺察蘇喻脊背倏地繃直,整個人往後退,同時偏頭看過來。
視線對上的瞬間,蘇喻眼睛蓦地點亮,嘴角浮現淺淺的笑窩:“你怎麼來了?”
倪禾栀捕捉到她上揚的弧線,心裡某一處不由歡騰起來,反問道:“小狗不想見主人麼?”
蘇喻不經撩,聽到這話不知該怎麼接,仿佛上課開小差忽然被老師點名,不知所措又惶恐不安。
倪禾栀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沒再繼續逗她,轉身走到舒慧身邊,把小土狗從紙箱裡抱出來,交到她懷裡。
舒慧眸中瞬間迸出驚喜,嘴唇“阿巴阿巴”地張合,像是有點急,手語打得飛快。
倪禾栀笑盈盈地說:“别急,你姐姐同意了,我們可以養它。”
舒慧開心的不行,伸手輕輕摸摸小狗的背,小狗很享受,黑眼珠溜溜地望着舒慧,讨好的“汪嗚”一聲。
倪禾栀放慢語速:“洗過澡了,你給它取個名吧,它是女生。”
舒慧上翹的嘴角就沒下來過,她伸出食指,在頭頂打了個圈,表示要慎重想一想。
倪禾栀被逗笑,側頭朝蘇喻看了眼,目光帶着一點揶揄。
蘇喻感受到左斜方有道視線,手上的動作頓住,倪禾栀沖她做了個俏皮的鬼臉,一把勾住舒慧肩膀,同時背過身去。
蘇喻頭頂升起一個大大的問号,這個角度望過去,依稀能瞧見倪禾栀的唇瓣在蠕動,但不曉得說了什麼,接着兩人便抱成一團,嘻嘻哈哈地快要笑倒。
不用猜也知道她們是在笑自己,蘇喻由着他們鬧,心裡騰升起一股不真實的幸福感。
父母過早離世,蘇喻被迫挑起養家的重擔,十三歲跟着村裡人翻山越嶺去挑農肥料,肩膀被扁擔磨出水泡,血水和衣服粘連在一起,每揭一下就疼得面部扭曲,她默默咬牙撐着,從沒有對奶奶和妹妹說過一句抱怨的話。
因為她知道,自己肩膀上不僅承載着家庭的希望,更承載着對爸爸媽媽的承諾。
在奶奶和妹妹面前,蘇喻總是一副堅強穩重的模樣,就像一顆還未長成的小樹,努力張開枝幹,為她們遮風擋雨。
隻有在無人看見的黑夜,蘇喻才能找一個屬于自己的角落,将身子蜷得緊一些更緊一些,擡頭仰望天上的星星,尋找哪兩顆是爸爸和媽媽,直到望到脖子痛,望到眼中噙滿淚水。
到了白天,她又披上“铠甲”,變成無堅不摧的庇護所。
蘇喻可以借着繁重的農活忘卻煩惱,可奶奶困在床榻,免不了胡思亂想,每每憶起過世的兒子兒媳,禁不住潸然淚下。
貧寒的生活﹑沉重的債務﹑離世的親人……讓這個家到處蔓延着一種泰山壓頂般的窒悶。
蘇喻也不喜歡這種氣氛,可她無力擺脫。
自從倪禾栀來以後,奶奶臉上漸漸有了笑容,她嘴巴甜,手也靈巧,給老人家修剪指甲和蓬亂白發,替她按摩腿腳,入睡前陪她唠嗑,哄得老人眉開眼笑。
舒慧也不似從前那般膽小,變得活潑許多。
倪禾栀像一顆小太陽,照亮這個破敗的小家,驅散奶奶心頭的喪子之痛,救贖怯弱自卑的舒慧。
蘇喻端着鹽罐子,望着倪禾栀的身影發呆,整顆心像被暖風拂過,唇角漾起微末笑意。
瞥到小呆瓜神遊天外,又笑得傻乎乎的,倪禾栀不動聲色地靠近,湊到她耳邊“哇”一下:“想什麼好玩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