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悅松了口氣，剛想離開，身後的程婷烯再次痛苦出聲。
“看來得提前一下計劃了。”天悅無奈走回對方身邊，把自己的額頭抵在對方的額頭上，閉上眼低聲念咒：“周夢其蝶，引吾入夢。”
...
程婷烯一直枯坐在醫生的辦公室裡，心中仇恨與悲傷交織。直到周圍的場景扭曲變化，她才驚覺自己又回到了那個出事的十字路口。
一切又一次根據記憶裡的順序進行，嚴書梓又一次将小婷烯推開自己卻被撞飛。
夢到了這麼多次，程婷烯甚至能在夢中看到媽媽被撞飛時的短暫的飛行軌迹，甚至能看到媽媽摔在地上時的痛苦表情，甚至能看到媽媽摔在地上後又翻滾了幾圈。
程婷烯不知道這是自己真實的記憶還是夢境中自己的潛意識的想象，但這一切的一切确實讓她痛苦不已。
即便夢到無數次，程婷烯還是每次都會沖出去妄圖救媽媽。
可那又怎麼可能做到？
她隻能一遍又一遍地趴在鮮血直流的媽媽身邊痛哭流涕。
死去的人不可複蘇，過去的悲劇無法彌補，她的痛苦隻能永恒。
“小烯，别哭。”
奶萌的小奶音在身後響起，程婷烯感覺到有一隻柔軟的小手輕輕拂在頭頂。
對方的動作很溫柔，像是在呵護珍貴的易碎品。對方的手也很溫暖，像是能暖進她傷痕累累的心。
她讓自己别哭，可是，可是自己真的很悲傷啊。
“可是媽媽死了。”程婷烯傷心地将自己縮成一團，腦袋幾乎要磕到地上，“是我害死了媽媽。”
這最令她崩潰的愧疚總是沖擊得她全身都疼。
天悅沉默了一會，将程婷烯轉過來和自己面對面，雙手張開把程婷烯擁入自己小小的懷抱裡。
“小烯你沒有害死你媽媽，但是如果你很難過，那你就哭吧。我會陪着你的。”
程婷烯聽了這話更加不壓抑自己的哭聲，緊緊地回抱住天悅，埋在天悅懷裡放聲大哭。
自從媽媽死後，她除了做夢以外就沒再哭過。
不是不想哭，而是不能哭。
年幼的弟弟依賴着她，她要照顧好弟弟，不能哭，不能讓弟弟擔心害怕。
為了生存被欺負被打她也不能哭，哭了隻會讓對方下手更狠。
想媽媽的時候她也不能哭，因為媽媽再也不會把她抱在懷裡安慰。
這些年來，她自覺自己是個堅強的人，卻在天悅面前崩潰痛哭。現在更是在夢裡，躲在天悅的懷裡淚流滿面。
不過沒關系，天悅說了自己可以哭，她會陪着自己的。
天悅是這幾年來唯一會縱容自己哭泣的人，此時此刻，在夢裡，在天悅身邊，程婷烯似乎有了懦弱的勇氣。
程婷烯哭了許久，天悅一直耐心地為其順背，時不時地安慰一兩句。
等到程婷烯哭累了擡頭，天悅身前的衣服已經濕透了。
程婷烯不好意思極了，剛想道歉，卻被天悅拉住了手。
她的雙手沾滿了媽媽的鮮血，想要縮回來，沒想到天悅抓得牢牢的，她根本掙脫不了。
在夢境中其實天悅隻要揮揮手輕易就能把程婷烯的雙手弄幹淨，但她還是拿出濕巾一點一點地為程婷烯擦幹淨。
當然，還是閉着眼睛擦的。
擦完後，天悅擡起頭臉上帶着淡淡的微笑：“小烯，我們一起和阿姨好好告别吧？”
“什麼？”程婷烯一時沒反應過來。
天悅變換成青年模式，抱起一旁已經咽氣的嚴書梓，帶着程婷烯一路向前走去。
程婷烯懵懵懂懂地跟在後面，不知道天悅說的告别是什麼意思，更不知道天悅究竟想要做什麼。
走着走着，程婷烯發現兩人走的路十分熟悉，但又一時想不起來這條路通向哪裡。
當兩人在一座豪華的莊園前停下後，程婷烯震驚了。
這莊園不是自己曾經的家嗎？
天悅帶着程婷烯走進莊園，莊園裡的每一處都是程婷烯記憶中熟悉的樣子。
程婷烯看着四周，不禁再次紅了眼眶。
兩人一路走到莊園裡的花園，程婷烯記得那是媽媽最喜歡的地方。媽媽在裡面種了許多花，一年四季都有好看的花開放。花園裡還有一個小茶亭，媽媽很喜歡帶着小婷烯坐在亭子裡看書、喝茶、賞花。
小時候的程婷烯有些調皮，有時會把媽媽種的花摘下來，惹得媽媽氣惱不已，卻舍不得責罵她。有時小婷烯還會在媽媽看書的時候搗亂，媽媽總會放下書笑着和小婷烯鬧作一團。
思及此程婷烯的眼裡又要忍不住了，急忙用袖子把眼淚擦掉。
天悅沒有出聲安慰程婷烯，而是抱着嚴書梓直直走到花園中央的一處空地。
将嚴書梓輕輕放在地上，天悅手一揮空地上便出現一個簡單幹淨的墓，墓坑裡還有一副精緻的棺材。
天悅轉頭對嚴書梓的身體揮揮手，嚴書梓身上的血迹盡數消失，如果不是她沒有呼吸，程婷烯幾乎要以為自己媽媽隻是睡着了。
天悅抱起嚴書梓輕輕放進棺材中。
程婷烯看着棺材封棺，淚水不禁從臉頰滑落。
她明白天悅的意思了。
從今以後，她思念的人将永久沉睡于此。
不再是被那些仇人草草下葬，而是在她最愛的地方靜靜安眠。
土壤蓋過棺材的表面，嚴書梓的面容也漸漸被掩蓋。程婷烯支撐不住跪地痛哭，卻沒有阻止天悅的動作。
當初的她那樣幼小，連為母親安排後事的能力都沒有，隻能看着那些仇人在辦葬禮時道貌岸然地趁機奪取股份，而她連想親眼看着母親下葬都被阻止了。
天悅埋完棺材，又幫嚴書梓立了個墓碑。
“墓碑上的碑文你來提吧。”天悅柔聲說道。
程婷烯聞言緩過悲痛站起身，一字一字地在嚴書梓的墓碑上刻下碑文。神情認真莊重，眼神中是無盡的思念，仿佛要把自己的思念全部刻進這墓碑之中。
天悅靜靜地等程婷烯刻完：“小烯，好好和阿姨道别吧。”
程婷烯點點頭，跪在墓前。
天悅适時變幻出一些貢品擺在墓前，還有一些紙錢遞給程婷烯。
在夢中輕易就能将紙錢燃燒，程婷烯一邊燒紙錢一邊流淚，嘴裡念叨着這些年的經曆，最後說道：“媽媽，這幾年雖然過得不好，但我和小晖還是熬過來了。今天我還遇到了一個人，就是天悅，她幫了我和小晖很多。您放心吧，以後我和小晖一定會越過越好的。隻是，我真的好想您，如果可以您以後能多來夢裡看看我嗎？”
天悅聽程婷烯提到自己，變回兒童模樣也一同跪在墓前說道：“阿姨，我是天悅，是小烯的朋友，以後我會好好保護小烯姐姐和小晖的，您放心吧。”
程婷烯又對着墓碑磕了三個頭，擦幹自己的眼淚直起身，就看到嚴書梓的靈魂飄蕩在墓碑上方，身體幾乎透明。
程婷烯激動起來，幾乎要撲進媽媽的懷裡。
天悅趕忙拽住對方的後衣領，阻止其動作。
撲上去可是會撞到墓碑的。
把墓碑撞疼了怎麼辦！
嚴書梓臉上帶着熟悉的溫柔的微笑，輕飄飄蕩下墓碑，抱住程婷烯。
程婷烯也回抱着自己的媽媽，雙方都控制着動作，不讓對方的軀體穿透自己的身體。
“媽媽我好想您，嗚嗚嗚......”程婷烯在媽媽的懷裡哭成了淚人。
嚴書梓慈愛地拂着女兒的頭發，柔聲道：“小烯，媽媽很高興你這麼想媽媽。但是傷痛終将過去，媽媽希望你以後想起媽媽都是美好的回憶，是快樂的，所以不要一直内疚了，開開心心地活下去吧。”
程婷烯痛苦搖頭：“可是您離開我了，我沒辦法快樂。”
“我知道，媽媽知道小烯很難過。但是不要一直難過，媽媽看到你難過也會難過的。小烯，不管我有沒有離開你，我永遠都會愛着你，你想想媽媽一直在愛着你會不會開心一點？”
“您會永遠愛我嗎？”
“會的，我嚴書梓永遠會愛我的女兒程婷烯，無論生死。當然，媽媽也會永遠愛小晖，小烯記得轉告小晖哦。”說完嚴書梓還俏皮地對程婷烯眨了眨眼。
程婷烯被母親逗笑，心中的悲傷與内疚似乎都随着母親的微笑消散了許多。
“還有，小烯和小晖這幾年過得這麼艱難，媽媽很心疼。最心疼的是小烯你。小烯，你現在遇到值得信賴的朋友，有時候可以不用那麼堅強哦，可以放心地依賴你的朋友哦。以後要是傷心難過了或者生氣了都可以找你的朋友傾述哦，這樣媽媽也就放心了。”嚴書梓說道。
她為女兒能苦盡甘來遇到這麼好的朋友感到高興，慈愛地對天悅說道：“那麼小天悅，阿姨就拜托你幫忙照顧小烯和小晖了，辛苦你了好孩子。”
天悅難得有些害羞，小臉紅紅地回答：“嗯，阿姨，我現在可厲害了，一定會保護好小烯的。”
“那阿姨就放心了，謝謝小天悅。”
嚴書梓又轉頭對程婷烯絮絮叨叨了一些母親愛說的唠叨，無非就是要好好吃飯之類的，卻聽得程婷烯紅了眼眶。
她要把這些話都深深地印在腦子裡，因為這是最後一次聽媽媽對自己的叮囑了。
“好了，媽媽該走了，小烯以後要好好生活，好好信賴自己的朋友。”嚴書梓的靈魂越來越透明，随着話音落下消散在空中。
程婷烯看着媽媽的靈魂消散，卻沒像之前那樣情緒失控地撲上去，隻是默默流着淚和媽媽揮手告别。
對于媽媽的離開她依然感到悲傷，她也依然十分想念自己的媽媽，但是她不會再讓媽媽的離開成為自己的噩夢了。從今以後，她會帶着媽媽對她的愛努力地活下去，因為媽媽說了，不論生死，媽媽都會愛着她。
這樣已經足夠了。
擦幹最後的眼淚，程婷烯回身笑着看向天悅。
曾經的她年紀尚小，連跟媽媽好好告個别的機會都沒有就失去了媽媽，是面前這個比神明還強大的小孩為自己創造了告别的機會。
心中的傷痛終于被安慰，心中的委屈終于被撫平，心中的遺憾終于被填補。
這都歸功于面前的人，宛如神明一般降臨她的世界。
她就是神明，重塑了自己崩塌的信仰。
天悅似乎累壞了，在夢裡都哈欠連天：“小烯，接下來好好睡吧。”
說完天悅的身影也消失在夢中，很快周圍的夢境便扭曲消失，程婷烯的意識逐漸混沌，疲憊地陷入沉睡。
天悅從夢境中出來發現自己因為太累已經整個人趴到程婷烯的身上，她也沒打算起身，隻是把頭轉向床的另一邊，輕聲說道：“阿姨，您不用再擔心了，再見。”
床的另一邊赫然飄蕩着嚴書梓的靈魂，正如夢境中一樣幾近透明。
嚴書梓笑着對天悅點點頭，最後一眼慈愛不舍地看着程婷烯，慢慢消散于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