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天悅從青年變成了小孩,不過剛好錯過了這特殊的一天,所以他們也暫時忽略了這一問題。
結果今年的這一天,天悅一大早留了張要請假的字條就去了皇陵,李音問把早飯送到皇陵的圓口,遠遠地好像看到自家的小少爺在抹眼淚,但是天悅很快就發現了李音問,擦眼淚的動作馬上收斂了。
我們還是沒有資格了解你的悲傷嗎?
李音問黯然離開,中午則是柳溪雲和天浩一起來送的午飯,毫不意外地在圓口看到了紋絲未動的早飯。
天浩想要直接把飯送進去,但被柳溪雲阻止了。
一個人沉浸在悲傷中,剩下的人想要安慰,卻連了解對方的傷感之處都沒辦法,整個皇宮都被可怕的低氣壓籠罩。
皇陵裡,天悅跪在先皇和先皇後的墓碑前,擺上帶來的供品,用火屬性法術燒紙錢的時候施了好幾次法才成功。
“爸爸媽媽,對不起現在才來看你們。”天悅在說出第一句話的時候就哽咽了,“我,我之前不敢來看你們,對不起。”
金發小孩的眼眶通紅,強忍着也無法阻止淚水不斷地滾落:“爸爸,我現在是天龍的皇帝了,你放心,我會守護好天龍,也會幫你們報仇。”
小小的人雙手握拳,指甲因為太過用力深深地嵌入掌心。
當年叛軍殺入皇宮的時候,年僅三歲的小天悅被先皇後顧薇抱在懷裡,顧薇帶着小天悅一路奔逃。
先皇天毅帶着僅剩的幾個忠臣,拼命阻擋叛軍的入侵。小天悅趴在顧薇的肩頭,回頭哭喊着 爸爸,卻是眼睜睜看着天毅被砍成一個血人。
上一秒還在哭喊的孩子瞬間愣住,不明白自己爸爸為什麼突然不動了,不明白爸爸為什麼身上都是血。
流血很痛的,爸爸流這麼多血一定超級痛的。
僅憑天毅幾人自然是抵擋不住叛軍的進攻的,顧薇抱着小天悅邊打邊退,懷裡的孩子被亂飛的法術和近在咫尺的刀光劍影吓得大哭,嘴裡不斷喊着“不要打我媽媽”,卻隻能眼睜睜看着自己媽媽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
顧薇強撐着到了小天悅的房間,小天悅從小就非常淘氣,她的房間裡有好幾個暗道可以通到皇宮外面。這些暗道本是小天悅偷溜出去玩的密道,現在卻成了天悅保命的最後倚仗。
顧薇把小天悅放入秘道口,一如既往溫柔地摸了摸小天悅的腦袋:“悅兒乖,去皇宮外面,會有一個阿姨接你,你以後住在阿姨家裡,乖乖的,聽阿姨的話哈。”
“不要。”小天悅的嗓子都哭啞了,抱着顧薇的胳膊拼命搖頭,“媽媽一起走。”
顧薇笑了一下,扯到身上的傷口,臉上閃過痛苦的神色:“不行,媽媽要留下來陪爸爸,你先走好不好?”
“不要,我也要陪爸爸,天悅也要一起。”三歲小孩哭得很慘烈。
天悅從小就聰明過人,在其他小寶寶還在流着鼻涕咿咿呀呀聽不懂人話的時候天悅就已經擁有了清晰的邏輯能力,不僅口齒清晰,還能和大人進行正常的對話交流,雖然對話内容是不可避免的幼稚。
從小天悅就瞧不上那些愛哭的孩子,她覺得哭泣是小孩子達到自己目的的重要手段,但毫無理智不顧形象地哭鬧是很讨人嫌的。所以天悅極少哭,隻有在迫不得已的時候才會利用哭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在這一點上天悅早早就展現出了自己利用人心的帝王潛質。
綜上,天悅短短三年的人生中,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哭得如此撕心裂肺。
一向愛幹淨的小孩眼淚鼻涕流了一臉,哭得聲音沙啞,萌萌的兒童套裝濺上了血迹,變得污濁可怖。
然而年輕女人決然地把孩子塞進暗道,還用櫃子将暗道的入口封死。
小天悅瘋狂地對暗道門拳打腳踢,卻聽到顧薇隔着門和櫃子悶悶的聲音:“天悅,不準出聲了,現在馬上從暗道出皇宮。”
語氣是小天悅從來沒聽過的嚴厲和虛弱。
叛軍很快殺到,小天悅躲在暗道口,聽着外面的厮殺聲,小小的身體不斷顫抖着。
外面的嘶喊聲與慘叫聲不斷,小天悅着急憤怒地想要沖出去和那些叛軍同歸于盡,不斷地推搡着門外的櫃子。
小天悅推得很小心,生怕發出一點聲音被叛軍發現了。等小天悅将櫃子推開,叛軍早已離開,而小天悅看到的就是媽媽千瘡百孔的屍體。
在那一瞬間,小天悅憤怒到幾乎失去理智,小小的腦袋裡隻想着要将那些叛軍也變成這樣,最後竟在這種極端憤怒的情緒下暈了過去。
這些回憶不管回想幾次都是無法避免的痛苦,即便已經過了三年多,可她也才六歲啊,又怎麼能消化這些痛苦呢。
我不聽話的,我也想要和他們同歸于盡。我太懦弱了,明明很生氣卻害怕到根本不敢發出聲音。我太無能了,隻能眼睜睜讓爸爸媽媽死去。
之前牽引着程婷烯在夢境中與嚴書梓告别,輪到自己,卻連來祭拜的勇氣都差點沒有。每次夢到這些痛苦的回憶,都會立馬驚醒,她根本沒有勇氣面對這些痛苦的回憶。
每每這種時候,天悅都痛恨自己過人的記憶力。
為什麼要記得這麼清楚?為什麼不能像普通的小孩子一樣容易忘記小時候的事情?
可是過去的記憶一旦模糊,天悅又總是很慌張,于是自虐一般地不斷回憶曾經的痛苦。
她怎麼能忘記呢?她怎麼能忘記父母慘死的樣子,怎麼能忘記心中的仇恨?
她不能忘記的。
會讓自己騎在脖子上玩舉高高的爸爸,會把自己抱在懷裡陪自己玩鬧的媽媽,這對即便自己闖禍時也對自己很溫柔的夫妻,這對即便身為帝王帝後也溫柔地讓自己叫爸爸媽媽,婉如普通的父母那般寵愛自己的夫妻。
這些都是兒時快樂的記憶,也是天悅痛苦的源泉之一。
天悅懷念這些美好的過去,也很思念那兩個對她來說無比重要的人。隻是回憶的最終染上了鮮血,被仇恨所浸染,化作深深的執念,變成一切計劃的動力。
複仇的計劃有條不紊地進行着,可是心中的想念卻越來越壓不住。
已經四年了,天悅都沒有來祭拜過自己的父母。前三年在天龍的是青年版天悅,小天悅沒有機會去祭拜。去年天悅剛回來,即便心裡已經知道父母的離去,卻一直不願意接受,在心中以錯過了忌日為借口一直逃避至今。
直到暑假的時候去找程婷烯,幫助程婷烯與對方的母親好好告别,天悅才發現自己原來也很想自己的爸爸媽媽。
那種瘋漲的思念和離别的痛苦,是仇恨無法麻痹的濃烈情緒。
所以今天她來到了皇陵,在看到父母的墓碑時卻隻剩凄涼。
墓碑又怎麼能解除思念呢?
也隻能把離别的現實映照得更加殘忍罷了。
“爸爸媽媽,我認識了一群人,他們對我都很好,平常一直照顧我,也很關心我,我很喜歡他們。他們現在是我的家人,也是我的下屬,他們說他們會永遠忠誠于我,他們會永遠陪着我。”天悅一邊擦眼淚一邊說着。
“爸爸媽媽,我會做一個好皇帝的,我現在學會了很多東西,當皇帝真的好累,每天要處理好多政務,還要學很多知識。可是爸爸你明明說要親自教我這些的,可是你現在不能教我了......”
失去了父母的孩子,隻能哽咽着垂淚,放肆大哭不屬于她,因為父母已經不會再柔聲安慰她。
“爸爸媽媽,我......呀啊!”天悅說到一半,被一個小肉炮彈撞了個滿懷,低頭一看是戰五渣撲到了自己懷裡。
天悅:戰五渣,你一周零食沒了。
戰五渣還不知道自己付出的代價,擡起豹頭嗷嗷直叫:“少爺,我餓了,給我準備飯。”
天悅将近一天沒吃東西,差點拎不動體重日漸上漲的小肥豹:“我心情不好,你找音問阿姨要飯。”
小肥豹被提溜着命運的後脖頸,四隻小短腿撲騰着:“心情不好還呆在這,趕緊來幹飯啊。”
能聽懂人類語言的魔獸和人類一起生活了快一年,各種人類的流行用語都用得很溜。
天悅歎了一口氣,把戰五渣按到自己懷裡:“我不想吃。爸爸媽媽,這是戰五渣,是我現在的家人之一。”
戰五渣簡直就是豹中的自來熟,張口就是一陣嗷嗷:“叔叔阿姨,你們放心,以後我會罩着少爺的。”
天悅一拍豹頭:“就你這樣的,能罩我?”
“我以後會很厲害的!”戰五渣不服氣地咬天悅的衣擺。
“一般般吧。”天悅随口回答。
被戰五渣這樣一打岔,天悅心中的難過倒也散去了許多,而且剛剛戰五渣認真和自己爸媽打招呼的樣子讓天悅有了一種要将現在的家人都介紹給爸爸媽媽的沖動。
“所以去吃飯了嗎?”幹飯豹擡頭。
整隻豹子毛發亮麗柔順,眼睛圓圓大大的,比網上的那些網紅寵物還可愛。
天悅無語:“你上輩子是餓死的嗎?就知道幹飯。”
“去吃飯吧,他們把飯都準備好了。”戰五渣果斷賣隊友,小爪子指向皇陵圓口。
天悅側頭,果然看到圓口的位置來不及縮回去的幾顆腦袋。
再回頭看着身前的墓碑,心中的悲哀好像沒那麼濃了。心底好像沒那麼冷了,似乎泛起了一些暖意。
懷裡戰五渣還在努力勸着天悅,使用技能——報菜名誘惑對方:“他們煮了可多好吃的,有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兒,燒花鴨,燒雛雞兒,燒子鵝,鹵煮鹹鴨,醬雞......”
天悅捂住豹嘴:“好了不用說了,我去吃飯就是了。爸爸媽媽,他們煮了飯,我要去吃飯了,以後有空再來看你們。他們每個人都很好,對我也很好,明年,明年我一定帶他們來看你們,好好給你們介紹他們每一個人。”
她知道飯桌上根本不會煮這些過分豪華的菜,但心裡好像有了一種想要快點見到他們的沖動,也期待他們煮的飯菜。
天悅在極年幼的時候就體會到了生死離别,但她很快就遇到這群人。他們像真正的親人一樣關心着天悅,忠誠于天悅,陪伴着天悅。
天悅在三歲的時候失去了親人,卻又在三歲的時候收獲了許多親人。天悅在三歲的時候失去了愛,卻又在三歲的時候收獲了滿滿的愛。
心中還是有着深厚的悲傷、思念和仇恨,隻是有了退路,有了值得她去守護的最柔軟的底線。
天悅抱着戰五渣跑到餐廳,餐桌上還真像戰五渣報的那樣擺着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兒,燒花鴨,燒雛雞兒,燒子鵝,鹵煮鹹鴨,醬雞等各種大菜,區别隻是每道菜的量并不會很多。
在皇宮裡的人都等在餐廳裡,看到天悅均是眼神一亮。
林樾歡喜地來拉天悅的手:“少爺,今天音問和亦辭做了好多菜,快來吃。”
大家對天悅的傷心事隻字不提,隻是一個勁地給天悅夾菜。
在合家歡的氣氛裡,隻有戰五渣被天悅偷偷克扣了一周的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