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海生還是不太信。
一個嗜酒之人自然不會不知猴兒酒之名,但那向來隻存在于鄉野雜談中。
在大揚朝還不是大揚朝的時候,有一任皇帝極重口腹之欲且好酒貪杯,聽聞猴兒酒的美名,派人前去山野間尋找猴兒酒無果後,采納了身邊人的建議,抓了一窩野猴回宮中豢養起來,遍尋那擅長馴獸之人,欲馴養野猴子釀酒,終是勞而無功。
自那一遭,世人便多将鄉野雜談中的猴兒酒視為杜撰之物。
安海生從未想過,他一個走镖的鄉野之人有朝一日竟能見到曾經帝王都未能找到之物。
他緊緊地抱着酒瓶,嗅著酒香,神情恍然。
趙無晟沒想到猴兒酒對嶽父的沖擊會這麼大,如今倒是覺得阿澤提出的不能讓嶽父知道他們一次性得到了幾十斤猴兒酒的提議再正确不過。
一瓶猴兒酒便是這般表現,若是知道他們險些掏空了猴子的存貨……
想到可能會出現的場面,趙無晟竟有些期待。
罪過罪過……
近朱者赤,他什麼時候也染上了阿澤的惡趣味?
“我們還能用這事糊弄你?”安澤蘭聳了聳肩,“這一瓶酒是我們好不容易從山裡的猴子窩裡找到帶出來的,爹你可得仔細品鑒,别和之前一樣一口悶了。”
安海生已經顧不得他在念叨什麼,找了個碗出來,倒出淺淺一層酒液,輕手輕腳地模樣看得趙無晟既覺得好笑又辛酸。
酒液清澈,光從色澤上無從辨認這酒液究竟用了那些個果子釀制。
向來秉持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安海生做了一回斯文人,輕輕地抿了一口酒液,香醇回甘的酒液入喉,他眉眼都放松下來。
半晌,他睜開眼,眸光亮得驚人。
“好酒、好酒!不愧是酒中仙品啊!”
“如何,這下信了這是猴兒酒吧?”
安海生看了眼小臉寫滿驕傲的兒子,目光轉向趙無晟,“好小子,還是你有本事!”
“嶽父謬贊了,運氣好罷了。”趙無晟謙虛道。
安澤蘭:“……”
“不是,怎麼不帶我?”
雖說能得到猴兒酒确實是全靠他晟哥手段非凡,但他爹這副看不起他的模樣,安澤蘭就不服氣了。
安海生睨了他一眼,“你?就你那三兩下,進了山别把自己搭進去老子就謝天謝地了。”
安澤蘭:“……”
“我說爹,你看不起誰呢!”經過晟哥的指點,他的武功突飛猛進,要不是顧忌着他爹一把老骨頭了還好面子,他平日才不會讓着他呢。
現在卻成了他爹埋汰他的緣由。
安澤蘭撇了撇嘴。
得了佳釀,安海生再看趙無晟,眼神比看親兒子還親。
趙無晟一時無言。
原來讨好老丈人就這麼簡單嗎?
隻能說嶽父不愧是親兒子認證的“酒鬼”。
一瓶猴兒酒就徹底收買了。
就這樣一口接着一口,猴兒酒很快去了十分之一,安海生陡然驚醒,掂量了一下瓶中剩餘的酒液,不禁肉疼。
“怎麼這麼不禁喝……”
趙無晟飲了一口茶水,不作聲,安澤蘭眼珠子轉了轉,看向四周。
見兩人不接茬,安海生面色讪讪,但還是對酒的嗜好占了上風。
他擠出可掬的笑容,面色帶着一分期待、帶着一分矜持,“未炀啊,你們在山裡發現的猴兒酒多嗎?”
趙無晟面露遺憾,語氣中含着惆怅,“不多,我和阿澤盡力收取也才得到三瓶。”
要論演技,誰比得過他?
“僥幸獲得傳聞中的佳釀,我和阿澤沒按耐住,當時便飲用了大半瓶,昨夜酣睡了一夜,今日難得起晚了,”他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诳語是張口就來,“還有一瓶我們藏好了,準備留着等爹大壽的時候拿出來給爹解解饞。”
安澤蘭在邊上連連點頭,神情認真,說出來的話一如既往的戳他爹的心肺,“就是啊爹,那一瓶的主意你現在可不要打。”
安海生:“……”
兒子兒婿都說到這麼份上了,他還能說什麼,頗為郁悶,“混小子,把你爹我當什麼了,我是那種人嗎?”
安澤蘭聳了聳肩,意味不言而喻。
趙無晟默默偏頭,給嶽父留下最後的面子。
安海生:“……”氣得又喝了一口酒。
酒是好酒,兩個混小子還是不孝子。
塵世間,人的悲喜并不相通。
這邊一家人說說鬧鬧,談笑聲不絕,青山村中,趙家卻是不得安生。
連在鎮上讀書的趙廉都被村長找人喊回來了。
無他,趙大海和黃招娣的臉色實在太難看。
老兩口在地裡幹活的時候再一次暈倒,被人給背回家後,林大夫來給他們看過,全程眉頭都夾得死死的,神情嚴肅。
末了,隻留下一句“老朽無能,看不出他們是什麼病症”,提議他們去鎮上乃至縣裡的醫館看病,便離開了。
出門前,林大夫回頭看了一眼,目光從兩人青黑的眼底和凹陷的臉頰上劃過,歎了口氣。
實際上,他并非真的什麼都沒看出來。
對于兩人的身體情況結合這兩人遇見他們時二人的表現,林大夫心中有一個猜測。
趙大海夫婦許是得了——癔症。
尋常的發熱、扭傷等小病小痛林大夫醫治起來不在話下,但對癔症,他确實是無從下手。
倒不如幹脆讓他們請别的大夫醫治,免得耽誤了病情。
趙廉回來時,趙家除了躺在床上尚未蘇醒的趙大海夫婦,便隻有木着臉一言不發的劉玥辛與眼底難藏嫌棄的村長媳婦在。
劉玥辛一副不肯照料老兩口的模樣,村長卻不能放任他們不管,便隻好讓自家媳婦來看着點。
看見趙廉,村長媳婦如釋重負,這黃招娣整日在外頭張牙舞爪,屋子裡也不知道收拾收拾,味兒重得她都有些犯惡心,可算是可以離開了,“趙小子,你可算回來了,你爹娘他們也不知是得了什麼病,林大夫都沒法子,你夫郎……擔不起事,拿不定主意,你回來了就好,趕快帶你爹娘去醫館看看吧。”
趙廉一進屋就皺了下眉,擡頭時面上卻挂起恰到好處的笑容,“有勞嬸子了,勞煩嬸子代小子謝過村長。”不管對非同族的村長有多不屑,趙廉明面上卻不會和村長留下龃龉。
“好,那我就先回去了……”出了屋子,村長媳婦重重吐出一口氣,拍了拍胸口。
我滴娘唉,可算是透過氣了,屋子裡味重不說,床上還躺倆臉色怪瘆人的趙大海夫婦,同樣留在房裡的趙廉夫郎又擺着一張死人臉,村長媳婦心裡都開始發麻了。
“怎麼回事?”趙廉看向房間裡唯一的清醒人,聲音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