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池小院外響起腳步聲,不多時,樓征提着兩包草藥快步轉入院内,抵達正廳時,大夫正在為姬青翰上藥,樓征便侯在門前。
姬青翰隻穿着一件單衣,半個胸膛露在外面,他肩上有一個猙獰的青紫傷口,是之前留下的箭傷。
半月前,樓征将姬青翰從山崖下尋回來,直接将春城最有名的幾位大夫連夜綁到太子床前,兇神惡煞地命其救人。大夫們驚懼不已,唯恐歹人的長劍刺穿自己心口,立即着手檢查姬青翰的傷勢,先為他清理了傷口,止血上藥,随後挑燈拔箭。
姬青翰原本就昏迷不醒,箭支一離體,傷口頓時血流如注。肉眼可見太子的面色灰白下去。所有人都認為姬青翰兇多吉少,沒想到五日後,他竟然逢兇化吉,幽幽轉醒。
人雖然醒了,但雙腿卻摔斷了。
樓征自知失職,于是出門領了一批護衛與婢女回小院。隔日,他讓護衛提來兩根手臂粗的棍子,自己着單衣跪在日頭下,命護衛行刑。護衛手起棍落,整整打了三十棍。
這個數量,換個人都要皮開肉綻、哀嚎連連,可樓征卻一聲不吭,咬着牙扛下來,等受完刑,整個人大汗淋漓、面色發青,唇皮咬得鮮血直流,他卻裝作若無其事整理好衣襟,一瘸一拐地走到姬青翰的病房前,直挺挺地跪在台階上。
負責照料姬青翰的侍女在院内進進出出,見他跪在烈日下,有些于心不忍,紛紛勸他回去養傷。樓征卻犟得很,雙目一閉,對誰的話都充耳不聞,木頭似的跪在原地,一直跪到姬青翰的咳嗽聲響起來。
“站在那裡做什麼,進來。”姬青翰在侍女的服侍下穿好外衣,才開口道,“怎麼去了一上午?”
樓征把草藥交給婢女,跪下身:“屬下去了衙門,把殿下的話轉告了陸豐。”
姬青翰屏退其他人,慢條斯理地嗯了一聲。
“殿下,您不讓新來的縣令碰屍首,是擔心他的來曆,所以屬下去核查了一下他的身份,才耗費了一些時間,”樓征将收集到的卷宗呈給姬青翰。
姬青翰對他十分信任,随意掃了一眼卷宗,便放在一側,“繼續說。”
“春以塵的确是春城的新縣令。他是渝州新都人士,今年二十一歲。大約三年前,他曾輾轉東南的枸忍、巫一代,在那裡,”樓征頓了一下,“做的是仵作。”
仵作,即是驗屍人,這是大周最低端的行當,因為總與污穢惡臭的屍骨打交道,被人視為陰晦之人。
這也解釋了春以塵為何見到被火燒焦的屍首後,第一反應是伸手去碰。
他想驗屍。
“春以塵雖然是個仵作,但他在巫一代小有名氣。據說是因為他有一項特殊的本領,他能摸骨識人。”
屋外響起來喧鬧聲,姬青翰的目光在一瞬間變得銳利,樓征也停了話。不出幾個呼吸,徐忝拽着一個和尚沖進院内。樓征去開房門時,徐忝與和尚險先撞到他身上。
樓征二話不說一腳将兩人踹倒在地,劍鞘抵着徐忝的脖頸,厲聲呵斥道:“大膽,這裡也是你們敢闖的!”
護衛們追進來,将地上的二人圍住。和他們一道進來的,還有方才兩人正在讨論的春以塵,他背着手,在院中仿佛閑庭信步。
姬青翰坐在主位上,不鹹不淡地問:“發生什麼事了?”
樓征退了一步,目中怒火卻沒有消退。
徐忝卻不怕他了,扭頭瞪了一眼和尚,松開拽對方袈裟的手,連忙爬起身整理衣襟,又往後看了一眼春以塵,氣得胸膛起起伏伏:“大人,這個和尚妨礙春大人查案!小的看不慣,就和他吵起來了。”
“信口雌黃!”和尚當即反駁他,說罷,他站起身,面目恢複了平和,一面整理儀容,一面朝着屋内的人作揖,“想必大人你也看見了,城内安了許多紅傘,是僧人們為了百姓們繞城祭祀,特地每年從别處扛來的。祭祀對于春城百姓是頭等大事,那些高頭紅傘也是非必要不能折損,可現在!竟然有人想要拔除紅傘!豈有此理?”和尚先偷看了一眼姬青翰的神情,見他沒什麼反應,于是憤憤地睨了春以塵一眼,指着對方道,“大人,就是這個人!”
徐忝急紅了臉,作勢要打:“你再指!”
徐忝是個急性子,沒想到卻對隻上任一日的春以塵這般維護,想來新縣令也有些手段。姬青翰朝護衛們遞了一個眼神,院中的護衛們立即湧上前将徐忝按住,等雙方拉開了距離,姬青翰又望向春以塵。
春以塵長了一張少年的臉,若不是告身上明确記載了他的歲數,估計沒人會相信他是新來的縣令。
姬青翰語氣平和:“他說的确有其事?”
春以塵點點頭,單刀直入:“我需要一把紅傘。”
姬青翰也沒問他要做什麼,直接道:“樓征,去拔傘。”
大約沒想到他這般容易說話,春以塵眨了一下眼,歪着頭盯着他。和尚得意的表情凝固住。徐忝的怒罵到嘴邊又止住,疑惑地嗯了一聲,不可置信地望向姬青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