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躲過了燃燒的紅傘,那火就落到了遺骸上。
陸豐喊道:“大人,别管遺骸了!這群人失心瘋,根本沒管我們,诶小心頭!”
他連忙伸手,護着春以塵的額頭,卻被一根竹竿敲在了手腕上,陸豐疼得冷汗直冒,連忙按着春以塵的頭,兩人狼狽地将臉貼在泥地上,防止再被誤傷。
春以塵用雙手護着腦袋,還想往遺骸那邊爬:“可是遺骸要被燒毀了!”
陸豐:“小命要緊啊大人!”
話音落下,他被人一腳踹在後腰上,陸豐叫了一聲,春以塵爬行的動作停了,彎着腰挪動到陸豐身邊:“陸豐,你有沒有事?”
陸豐捂着後腰,疼得雙眼都睜不開:“哎喲,我的腰,這群王八犢子下腳可真狠!”
“還來太平——”
所有的紙傘都被點燃,一齊扔向了遺骸,遮陰的高頭紅傘被人踩斷,傘骨七零八落,上面的鈴铛滿地亂滾。
春以塵知曉,那遺骸救不了了。
可這時,他面上投下陰影,迎着刺目的日光,春以塵被迫眯起眼。
面前站立着一位身形高大的祭祀。
春以塵仰起頭,視線定格在對方那張慘白的面具上。
祭祀歪着頭,俯視着他,面具上的嘴顔色嫣紅,唇角開裂直耳後,看上去似在放肆狂笑,似乎在嘲笑他狼狽的姿态,又似乎隻是在審視一個不起眼的蝼蟻。
春以塵眼中毫無懼意,同他對視,他心中清楚,此人很可能就是兇手。對方專門回來破壞遺骸。
祭祀身上的彩衣飄動,他手裡拿着一根支撐羅傘的竹竿,随着逐漸直高潮的唱詞,他雙手交握,如同拿着一柄劍對準春以塵的額頭刺下去!
“還來、太平——”
“春大人——”
***
“駕——”
“武真軍在此,誰敢鬧事!”
馬蹄聲有序傳來,一隊騎兵沖到衙門前,将場上的祭祀團團圍住。為首的士兵從馬上一躍而下,快步走到姬青翰四輪車前,按着劍柄單膝跪地。
“西南武真軍的統領沐良玉拜見太子爺。”沐良玉戴着紅纓頭盔,隻露出一雙明亮的雙目,“殿下,屬下來遲,還望殿下贖罪。”
沐良玉出身延陵世家,少時曾在豐京做太子伴讀,後來被太傅周恒公引薦給宣王,成了邊護使,此後長年駐守西南邊陲,逐步成長為西南武真軍的統領。
他常年行軍,春城并不在沐良玉的巡查圖上,姬青翰原本以為此行見不到對方,沒想到今日在此地故人重逢。
姬青翰也沒多少喜悅之情,不接他的話,他盯着混亂的場地,隻陰郁道:“場上的祭祀,全抓起來,一個不準跑。”
沐良玉得了令,立即下令抓人,祭祀們原本隻是仗着人多勢衆才能在場上作亂,眼下見到精良有序的兵馬,當即一哄而散。
有人趁亂逃過了包圍圈,士兵們立即追上去,舉起長戈,當做棍棒毫不留情地敲打在逃跑的人小腿上。
徐忝念叨着春大人,不忘東張西望尋找春以塵和陸豐,隻見場上煙塵散去,祭祀們被兵馬驅趕到兩旁,露出場地中間燒着大火,而陸豐扶着春以塵姿态狼狽地坐在地上。
陸豐面上帶着傷,好歹人是清醒的,他雖然心中詫異憑空冒出來的軍隊,但此刻更擔心春以塵的情況,一見到姬青翰,立刻大喊道:“大人,兇手就在人群裡!他燒了遺骸,還打了春大人!”
姬青翰:“樓征,先救人。”
樓征大步流星趕到兩人身邊。
春以塵已經昏過去了,他額上有一片拳頭大的烏紫,額中心淌着血,血液沿着鼻梁逶迤而下,一路流到了臉上。
“将人給我,你有看見兇手的相貌嗎?”
樓征将人背起來,陸豐捂着腰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不忘搖頭:“沒看見,但他戴着一張白面具!”
沐良玉高聲下令:“找戴白面具的祭祀!”
士兵們立即在人群中搜尋戴白面具的祭祀。
樓征朝沐良玉一點頭,架着春以塵走到姬青翰身邊:“大人,縣令昏過去了,需要大夫救治。”
徐忝主動道:“我去我去!”
“把人送回衙門,樓征你守着他。其餘人留在此處,把兇手給孤找出來。”
半個時辰後,沐良玉将祭祀的人群統計完畢,名列成冊交到姬青翰手中。士兵們從人群裡找出了九十三個戴白面具的祭祀,命他們成排站在空地上,隊伍外四面駐守着士兵。
“摘了面具。”
祭祀們紛紛取下面具,丢在地上,露出一張張陌生的臉龐。
姬青翰:“陸豐,裡面有那個人嗎?”
陸豐一拐一瘸走到人群前,挨着掃過去,最後垂頭喪氣回來:“大人,這些祭祀戴上面具後差不了多少,下官判斷不出來!”
沐良玉:“殿下,卑職有一言,能否說?”
姬青翰點頭。
“殿下,這些人大部分不是祭祀,隻是春城中的百姓。”
沐良玉一颔首,立即有士兵押着一位祭祀走到姬青翰面前跪下,沐良玉一把抓過祭祀的手腕,将他的手掌呈在姬青翰面前。
那雙手膚色土黃、五指肌膚粗礫,掌上滿布老繭和細小傷痂,隻有長年累月做大量粗活、農活才會養成這樣的手。
陸豐探頭看了眼,恍然:“祭祀大都從事舞、藝、技,尤其是靈巫,不可能做粗活累活,而且他們受君王賞識、百姓愛戴,日常出行幾乎能媲美富庶人家。例如先帝時期的靈山十巫,大都出身顯赫。家中門楣丹楹、非富即貴,要麼便是仙姿玉貌、朱筆點鬥,就連當中出生最平凡的月精,後來也因一身精妙醫術,成為宣王府上的客卿,後半生享盡榮華富貴……”
說到此處,他的聲音戛然而止,擡起頭小心翼翼地望了姬青翰一眼。
月精既然成為了宣王府上的客卿,那自然是與姬青翰相識,更有可能是太子的人,他妄論太子的人,不論讨論的是誰都是冒犯。
“下官失言。”
姬青翰免了他的責罰,道:“孤曾見過月精的手掌,不過那時距離她做靈巫已過數年,月精年歲已高,掌上紋路不甚明了,但卻看得出來保養得當,确實如陸豐所言。”
他又道,“孤剛到春城之時,曾命人将城中靈巫全部名列在冊,雖不曾親眼見過他們,卻能知曉哪些人是真正的靈巫。你們去春池小院将名冊取來,一一核查。”
他轉過頭看向陸豐,“若你們說的摸骨識人真有這般神奇,那隻要等春以塵蘇醒,讓他試一試,辯識出誰是兇手即可。”
姬青翰睨了一眼熊熊燃燒的大火,雖然有士兵努力滅火,可那具遺骸和紅傘在日光下燒得劈啪作響,就算救了,估計也再無作用了。
他原本以為隻是一樁尋常的命案,沒想到越來越麻煩。
“回衙門,”姬青翰咳嗽了一聲,語調不怒自威,“把這些人全部送進牢中,孤親自來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