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青翰目光凝在巫禮的面龐上,仔細打量着他眼尾青黛色的雀翎。
這般近的距離,叫姬青翰回憶起在山崖下的那晚,巫禮在月影下有一道纖長的影子,如同湘妃竹一般輕盈。
隻有人才會有影子。
他食指微微蜷縮,感受到熱血緩慢淌回四肢,難得鎮定下來,卻沒有順着對方的話接下去:“我曾在春以塵的手上看見過類似的圖騰,他與你,是什麼關系?”
巫禮唇邊帶着笑,因為身處逼仄的車廂,不得不躬着身,便用筇竹杖敲了敲牽車的馬匹。馬車緩慢駛動,他索性跪坐在姬青翰面前,伸手端詳起自己的手。
那隻手膚色瑩白,腕上墜着繁複的苗銀飾品與騰蛇樣的臂環,手背上的圖騰是半隻翠鳳蝶,就是邊緣紋樣有些曲折,不似真實的翠鳳蝶。
“這是作為巫禮的證明,”卯日緩緩道,“在古老的苗寨中,曾有在新任祭司手上繪制圖騰的習俗,除了靈蝶,還可以選擇繪制白蛇、雀翎、聖蠍等等,我原本選擇了聖蠍,但上一任祭司懼怕聖蠍,所以我改選了靈蝶。”
他兩隻手的手背上各有半隻靈蝶翅膀,雙手并攏時便組成一隻完整的翠鳳蝶。
“讨小姑娘歡心的東西,”卯日笑道,“長書弟弟,你覺得呢?”
姬青翰原本想認同他,可那雙手實在養眼,上面的靈蝶展翅,似要乘風而起,認同的話便被卡在咽喉間,隔了半晌,姬青翰才低低地嗯了一聲。
馬車在三更天裡幽幽滑行,車簾偶爾被陰風掀起。外面是墨一樣的黑,偶有幾點燈火,也虛弱得仿佛随時會被黑幕吞沒。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卯日。”姬青翰道,“如果是身為祭司的證明,那為何春以塵手上也有類似的圖騰?以及,你要帶我去哪?”
卯日:“你需要我,我自然是來幫助你的。至于要去哪裡,等到了,你便知道了。”
姬青翰心中升起了無名的火,覺得被巫禮耍着玩,可越生氣,他便止不住咳嗽,偏過頭咳嗽了好幾聲,再發話時,聲音裡壓着怒火,音色也微微沙啞。
“方才外面那些是什麼?”
“是遊神,在驅邪。”
他語氣古怪,似有譏諷之意:“眼下除了你,還有什麼邪祟鬼怪可驅?”
卯日轉過頭,眨了一下眼:“你覺得我是妖邪?”
他跪得筆直,微微仰臉望來的時候,神色茫然又困惑,看上去十分無辜。
馬車内長時間的靜默。
姬青翰的怒火也在同他對視中偃旗息鼓,他總覺得自己糊塗,居然會因為這麼個不人不鬼的東西發火,早先那點興奮退潮,不滿與失望接踵而來。
他冷冷地說。
“不然呢?孤從未見過有什麼活人能在遊神的隊伍裡。卯日,你到底是什麼?”
卯日卻答:“你好兇呀。”
“回答孤。”
卯日瞧了他一眼,忽然扶着他的膝蓋,借着力支起身子,貼上去,身上的環珮輕輕撞到姬青翰的四輪車上,他湊過去的時候,姬青翰的上身微微後仰,下意識保持着兩人的距離。
姬青翰面色陰郁,似乎下一刻就要發怒。
卯日停在距離他面部一寸的地方,目中帶着玩味的笑,語調輕柔:“其實,我是豔鬼。”
他垂下眼睑,纖長的睫毛遮擋住眸中流轉的光,隻是飛揚的雀翎奪走了姬青翰的全部心神。
微弱的氣息交融,他似乎要親吻姬青翰,可又徘徊不定,雙唇在對方唇邊遊弋。
“我纏上你了,太子爺。”
他自言自語:“怎麼辦啊?”
卯日伸手撫摸姬青翰的耳垂,手指虛虛沿着對方的下颌往下滑,掠過姬青翰的喉結,最後落到他的胸膛,五指按在他的心髒上。
“豔鬼要吃了你的心。”
他的手落到姬青翰的腹部。
“還要你的五髒六腑。”
“你害怕嗎,太子爺?”
他微微後退,見姬青翰的視線随着自己移動,便又靠過去,這一次,更近。
卯日笑道:“你心跳加快了,呼吸也快了,生氣了?嗯?”
姬青翰不語。
卯日停了半秒,面上玩味的笑意淡去,目光恢複了溫柔,決定不再逗弄他,他一面緩緩退開,一面思索着該如何安撫對方。
下一刻,一言不發的姬青翰卻突然伸手,一把抓握住他的咽喉。
姬青翰眸中凝着寒光,不容分說将人拉向自己,矜傲地一垂頭,吻到卯日的唇角。冰冷的唇瓣貼在一起,似是兩片毫無溫度的陰雲交彙。他也不閉上眼,隻是冷漠地睥睨卯日,并死死攥住巫禮的另一隻手,就往自己身上拖。
他的目光中閃爍着兇狠的光,以及古怪的勝負欲,如同暗夜一般,無邊無際。
仿佛獵人捕獲一隻獵物,不僅要占有對方,還要逼獵物順從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