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萬松的聲音回蕩在堂中。
“血侯将屍首分解了,帶着頭顱回來見我。我想着需要處理屍首,便乘着馬車在城口接應他。車上拉的都是我親手撿拾回來的松柏樹枝,王九的屍首埋在下面。大人,是我親手點的火。”
月萬松唇角帶笑,輕聲道,“火勢滔天啊,大人。您知道嗎,我盯着那團火,想的居然是,靈巫之流,不過如此。我被王九毆打的時候,曾求神告佛,磕破腦袋,希望上神能救救我,可神呢?沒有神佛,什麼都沒有。百神從不管普通人生死,更不會管我這條區區賤命。我便知道,隻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隻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月萬松身上穿着那身彩鱗的戲服,恍惚之間,似乎回到了大婚那日。鑼鼓喧天,彩旌翻飛,她坐在轎子上淚流滿面,假的恩人卻騎在高頭大馬上意氣風發。
她恨,她不甘。
而現在,她站在焚燒王九屍首的大火前,淺笑嫣嫣,手捧着那顆頭,像是抛繡球一樣,輕輕一轉手腕。
嘩啦——
頭顱落進了滾滾的白洛河裡,激起水花。
她笑起來,好不快活。
既然沒有神明,自然也沒有什麼白洛河神,她丢一個繡球下去,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
“後來,我終于知道我的恩人是誰了。敢問南山君何在,雲門仗劍月中行。那句詩,出自陛下欽點的忘憂君,玉京子。”
月萬松眸中含淚,流下了今日的唯一一滴淚水。
“大人,可我知道的太晚了。聽說啊,那段日子裡,玉京子因為自己義弟身死,歸隐山林,終日醉心仙術,他為求長生服用了大量丹藥,緻使神志不清。某日,忘憂君意外聽說山匪之事,獨自殺入山中,屠了山寨後,丢了自己的劍。”
“數月後,他與各位客卿酒後醉言,想重現當年乘龍如虹的仙姿,于是夜中登舟,在月色中劃船而去,卻因為酩酊大醉,望着河中冷月仰天長嘯,最後跌落河中淹死了。”
撲通一聲。
月萬松向着白洛河丢了一顆頭顱。
或許,她想抛的,是給自己真正恩人的一顆繡球。
月萬松挂着那滴淚,向着春以塵叩首:“從來傩舞隊伍香煙如海,白霧當中視線不清,無人發現頭顱順江而下。我便戴上那花裡胡哨的傩舞面具,一步一步登上傩舞的轎子,在雙層小亭上面跳着自己的舞。那裡視野好高,白霧也少,我能遠遠眺望到那顆頭顱,在河中打着旋,漂浮着,不知歸途。”
等傩舞隊伍到了春城另一端,月萬松找到自己準備好的馬車,挖出自己埋好的所有盤纏,想要離開。
卻發現人潮逆流,尖叫聲自城那頭傳來。
她知道,頭顱被發現了。
春以塵走到堂下,蹲下身,與她平視:“你原本可以離開,為什麼沒走?”
“血侯替我手刃了王九,他沒有走,我也不該走。”月萬松坦然道,“我的父母教會我,一人做事一人當,血侯本人如何我不論,但他替我解決了王九,他便是我恩人。我們月家,沒有抛棄恩人不管的道理。”
春以塵接着問:“廣場上的傩舞隊伍耽誤了我查案,且毆打了官差,是你指使的嗎?”
這一次,月萬松猶豫了,沒有立即回答。
春以塵心裡有了計較:“實話實說即可。”
月萬松垂下臉,聲音平靜:“是我指使。”
春以塵站起身,一手抱着臂膀,五指依次動了一下,他往月萬松身邊走了一步,似在思索,片刻之後,轉身朝着姬青翰行禮:“大人,這便是全部案情經過了,月萬松與血侯該如何處置?請您定奪。”
姬青翰的目光停在春以塵那張少年的臉上,在對方疑惑地又重複一遍後,才答:“月萬松收歸牢房,暫後發落。至于血侯李莫閑擇日問斬。之前大鬧縣衙的那群人,都放了。”
月萬松松了一口氣,轉過身體,向姬青翰跪伏下去:“月萬松多謝各位大人明察秋毫,還他人清白。”
春以塵頓了一下:“大人,勞煩借一步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