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青翰吓得瞳孔緊縮,連忙脫了衣物拍打他身上的火焰。
可那團鬼火猛地綻開,如同血盆巨口将卯日整個人吞噬。
巫禮沒有尖叫。
他反而在肆無忌憚地笑,仿佛要被燒死的另有其人。
火焰不過是讓他浴火重生的必需品,他躺在那,似是一隻燃騰的蝴蝶。
卯日伸出一條胳膊攀附在姬青翰的肩上,纏住要去找水的驚慌太子爺,緩緩起身,坐在姬青翰的懷裡,上下起伏着身體,他的半張臉在火焰裡逐漸被燒成黑焦色,對比之下,剩下那半張完好的臉像白釉一般細膩,還倒映着一層溫暖的紅,平添了幾分活人的生氣。
但很快。
火焰舔舐的那部分隻剩下了森森白骨。
巫禮的血肉被火咀嚼了個幹淨。
姬青翰抓了個空。
他頭暈目眩,腦子反複出現卯日說的話。那個巫禮被活活燒死了,他死的時候年僅二十一歲。
随後又是張高秋落寞的神情,她坐在霞光滿天中流下哀痛的淚水。
他是被燒死的。活活,燒死的。
他好疼啊。他肯定疼死了。
姬青翰不敢松開卯日,隻是捧着他,在屋内尋找水源,揭開茶壺,空的。捏起茶杯倒過來,空的。他餘光瞥見卯日,快要燒沒了。
他怒火中燒,又迷惘失措,怎麼能是空的呢。
于是一把撈過對方,按在自己懷裡,就算那些灼熱的火焰爬到了他的衣袍上,姬青翰也不敢放手,隻是連滾帶爬沖到屋内的瓷器邊。
華貴的瓷瓶裡插着長莖蓮花,原本是該有水的,可他推倒了所有瓷瓶,踩在那些破碎的瓷片上,發現沒有清水。
姬青翰的胸膛快速起伏了一下。
他該怎麼撲滅火呢。
姬青翰抱着他,沖出了書房,還好他記得禦花園中有池塘,姬青翰就這麼裸着上半身,抱着一具屍骨大步流星奔到了池塘邊,二話不說跳進了河裡。
心裡隻有一個念頭,滅火。
撲通一聲。
他睜開了眼,姬青翰直直地瞪着上方,許久都沒有開口呼吸。
月萬松驚喜不已:“大人!大人你醒了!”
阮次山走到床邊,突然聽見姬青翰口中振振有詞。
“找水,水!水,滅火!”
他看上去十分激動,心神不甯,就要爬下床去找口中的水,阮次山連忙按住他,身為醫師,阮次山一眼看出他狀态不對,連忙取來長針,紮在姬青翰的頭頂上,迫使他安定下來。
一柱香後,姬青翰平躺在床上,呼吸恢複了正常,可他的喉嚨一陣幹澀,眼角倏地潮濕了,像是被情蠱徹底俘虜,操縱了神魂,沉默地流淚。
他沒有說話,眼中也看不見阮次山與月萬松,隻是發現自己又回到了東宮,正躺在軟榻上。
太子府裡空蕩蕩的,似乎都被烈火焚燒了個幹淨,焦臭味萦繞在鼻尖,還有一股甜香絲絲縷縷沁入心脾。
沉默片刻,姬青翰坐起身,從燒得隻剩支架的窗戶望出去,見到院中有一株枝繁葉茂的木芙蓉。那株樹沒有被火燒,樹上挂着大朵大朵的花,燦似紅霞。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目不轉睛地望着樹下。
他看見,卯日身穿绯紅的官服從樹下走過。
成為祭司後的卯日,禮服拖尾很長,雖然樣式與顔色繁多,可大都不便出行,巫禮偶爾會将長拖尾拎在掌中。
姬青翰沒見過身穿官服的卯日。
對方似乎比兩人見面的時候年歲還要小一些,長眉飛揚,眼目風流,唇角微勾,绯衣稱得他氣血紅潤。
隐隐有幾分春以塵的影子。
姬青翰好半晌沒有動作。
或許是卯日當着他的面被燒成白骨讓他心神劇恸,現在見到對方在木芙蓉下的安然模樣時,他竟然不敢再有分毫舉動,也不敢閉眼,一閉眼就能看見火光裡的卯日。面容慘白,仿佛一隻爛掉的蝴蝶。
卯日似乎正在和某人閑談,他顯得興緻高昂,滿目憧憬。
這時,一隻手從樹後伸了出來,那人掌中握着一朵新摘的木芙蓉,就這麼遞到卯日唇邊。
吞花卧酒。
他看見卯日乖順地垂下頭,從那人手裡叼住花,随後那隻手的主人輕撫了卯日的下颌,就像是在撓一隻狸貓。
不帶旖旎之色的觸碰。
卻讓姬青翰倏然沉下臉。
原來,情蠱讓他迷失在夢境中,也會讓他暴怒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