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繼發現自己似乎是站在半空中,以一個奇怪的角度旁觀着眼前的一切。
身下的大宅除外,他的視野範圍甚至可以随着他的神識範圍往小鎮上擴大,就像他真的身在這座一百年前熱鬧非凡的小鎮一樣。
鎮上的早市已開着,酒樓裡剛迎進幾位來得早的客人,對面的裁縫鋪裡幾位婦人小姐挑選着布匹……
“哈哈哈!你輸啦!”
林繼收回視線落回大宅内,一陣清越笑聲越來越近,十三四歲的錦衣少年風一般從院外跑進來,安靜的庭院登時熱鬧了。
他才躲在迎出來的老仆身後,又一名一模一樣的少年追進來,将他自老仆身後揪出。兩個人圍着又笑又勸的老仆鬧成一團,滿院子的歡聲回蕩。
好半晌,這兩個少年折騰夠了,一左一右地攙扶着老仆坐在廊下歇息。安靜了沒多會兒,又開始互相指責對方過分鬧騰,累壞了張伯。
“噓——”眼角盡是慈愛的張伯喘勻了氣,勸他的兩位小少爺道:“雲崖少爺可還沒起身呢,小聲些。”
“什麼!”林繼和那兩位少爺同時震驚。
“怎麼回事?雲崖哥哥是我昨日守着他睡下的,怎會還沒有起身?”稍胖一些的少年焦急爬起,就往後院走,圓潤可愛的臉上滿是心疼:
“父親說他受了重傷,不能勞累,他是不是半夜又起來偷偷練武了!”
“哥哥!等等我!”稍瘦挑些的少年快步追上,他得意洋洋地從懷中掏出一包桃花酥,遞到兄長面前嘚瑟:“雲崖哥哥喜愛這種桃花酥,我今日又去買了些。”
隻能跟着二人走動的林繼早已迫不及待,恨不得立即飛到後院去看看那個雲崖少爺。聞折柳隻說這裡與合歡宗有關,難道百年前的謝雲崖也在這裡……
正着急時,前院憑空多了一個人。
來得是一個修士,一個令林繼覺得毛骨悚然的、比趙衡發怒時氣勢還要可怕的元嬰修士。
但那兩位少年卻高興極了,明眸回轉後更添熠熠光彩。二人不去看雲崖哥哥了,你争我搶地向着前院那人跑過去,一路又蹦又跳喚着:“爹!爹!”
前院裡,看上去不過三十左右的高大男子眉深目闊,抱臂靜立在原地,眼帶笑意地望着奔向他的兩名少年。在二人近前時,面上的笑意擴大,向他們伸出雙手。
那是一個父親擁抱的姿勢,林繼以為。欣喜的少年同一旁樂呵呵笑着的老管家也都認為是。
“噗嗤——”一雙利如鷹爪的手輕而易舉穿破稚嫩少年們的胸膛,将兩顆仍怦怦跳動着的心髒攥在手中。
又是“噗嗤——”一聲,他将兩顆心髒帶回眼前,滿意地打量着,神色平淡,仿佛生掏了親生子的心髒并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整個過程中,半分眼色沒給連句話都來不及說,甚至臉上還洋溢着笑容就仰面倒下的兩個孩子。
張伯僵在那兒,好似根風一吹就倒的老木樁。“少爺——”木樁忽然發了瘋,涕泗橫流地撲向兩個少年的屍體。
他将自己的胸口捶得砰砰響,喉嚨裡發出嘶啞難聽的嗬嗬聲,茫然無措了會兒後,一雙抖得不行的老手一邊一個伸向少年們,想将那刺目的窟窿堵上。然而隻是徒勞,大片大片的血迹迅速鋪滿他們身下,浸透他的腳底。
目眦欲裂的老人忽而想起少爺的心在何處,踉跄着起身,一步一個血印毫無自知之明地沖向那同自家老爺毫無二緻的人,試圖去搶他手上的兩顆心髒。
“嗯?”
捧着兩顆血淋淋人心的中年修士口中念念,竟才想起此間還有旁人,仿佛完全沒聽到方才老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孩子養的不錯。”他停下法決,誇了一句,“你也去吧。”
話音一落,張伯立即原地化成灘血水,溶在少年們的腳邊。
在白焰刹也未曾見過如此喪心病狂一幕的林繼看傻了眼,膽戰心驚地想:這到底是什麼人!
忽見一隻漆黑的飛蟲從那修士張開的口中飛出,一頭鑽進他左手上的心髒中,眨眼間,那顆心髒幹癟下去,碎成堆暗紅色粉末。
飛蟲又飛向第二顆心髒。
修士呵呵笑了,用近乎寵溺的口氣說道:“我知你是貪心的,幸好準備了兩顆。吃吧——”
“我的歡喜蠱王。”
“歡喜蠱王!”林繼瞳孔巨震,險些被這熟悉的四個字砸懵。
“那蠱王便種在我的體内,是隻雌蟲……”謝雲崖淡淡的話音不斷萦繞在他耳邊。想到謝雲崖如此冷情的一個人卻在百年間不斷受情熱的煎熬,想到無盡海上謝雲崖可能因這蠱蟲與鲛王發生的事,林繼恨得眼眶發紅。
一切都是因為這個早死的歡喜老祖!
他回頭望向後院,百年前的謝雲崖……
林繼的心口像突然壓了塊巨石,即将發生的事讓他難以面對,難道他入這回溯鏡隻是要眼睜睜看着謝雲崖被這人種下蠱蟲嗎?
他試圖掙脫被縛在原地的雙腳,同時灌注靈力大聲朝後院嘶喊:“快走!”
雖然林繼清清楚楚地知道,就算此時的謝雲崖聽到了,在這元嬰老怪手上也逃不了。而他,更做不了什麼。
“既然這些人得你們喜歡,那都随你們去吧。也算為父,盡的一點心意……”
林繼猛然回頭,就見歡喜老祖一邊目不轉睛地盯着繞着兩位少年飛的赤紅蠱蟲,一邊輕描淡寫地打了個響指。
反應過來後的他難以置信地向鎮上望去——時間真的在這一刻凝固了。
先前見到的所有人所有的活物在那個響指落下後便化作了一團血霧,整座鎮子在一陣忽如其來的風後變得幹幹淨淨,如同林繼踏入的那刻一樣。
方還活生生的人就這麼無聲無息的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喵嗚——”
後院響起輕微的腳步聲。
林繼猝然回頭,心中百轉千回。
一隻渾身雪白的貓兒跳上門檻石,赤紅的豎瞳幽幽地盯着前院的歡喜老祖。
“我的小美人來了。”他咧開嘴笑。
隔着百年的時光,一道清隽的身影進入林繼的視野。
十四五歲的謝雲崖已有了冰壺玉衡的氣度,五官不若日後棱角分明,眉眼間凜然之色不足,一張臉美得恍若天人。
院中靜候着的兩個人皆是呼吸微滞。
他的确是受了重傷,連邁出門檻都廢了不少氣力,眸中透着焦急,嘴唇緊抿,沒有半分膽怯地進了前院。他應是察覺到了,目光直沖那處刺目的血紅,随即定在躺在血泊中的少年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