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我去見此間管事。”他沉默半晌後忽然開口,目光從排行榜上挪開,指尖變出一枚上品靈石,遞給侯在身旁的侍女道:“我有生意要同他談。”
待林繼由風管事親自送出靈寶齋時,竟過去快兩個時辰,月已西沉,街面上的行人少了大半。
風管事生得人高馬大,形貌粗犷,黝黑的臉上一對精明的細長眉眼極其違和,他笑呵呵地沖林繼拱手:“林仙君慢走,還望時常聯絡。”
“風管事多禮。再會。”林繼轉身,面上的笑意轉淡。
他同風管事相談下來,便知此人心思缜密,言談看似随意實則嚴謹,且修為莫測,至少他并未瞧出此人修為。可見靈寶齋底蘊深厚,他倒更放了心。
出門時,先前收了他靈石的侍女稱聞折柳一個時辰前先行離開了,林繼便沿着出城的青石長街不緊不慢地走着,一路打量。
入懸月山轉眼十幾年,他這是頭一遭來這迎月城,從前隻在很是向往的蘇氏兄弟口中聽過,待他邀請二人一同下山遊玩時,又被連連搖頭的二人回絕。
他二人為何不下山?
林繼摸上素戒,暗自籌算。張伯還在裡面,但最近要做的事情太多,隻能暫時将他關着,這事得遲些時日了……
他臉色陡然一變,忙往素戒中注入靈力,将困在其中的另一位放出來。
“吱吱吱!”鑽出的飛靈鼠立即吱哇亂叫,抱着林繼的臉就是一通撓,顯然對于不靠譜的主人将自己完全忘了這回事記恨頗深。
“好了。”林繼冷着臉将它拎開,細細瞧着,除了一隻耳朵邊角和小尾巴秃了點毛,倒也沒有受傷,還變得稍大稍重了些。
看來這小玩意與鬼道一途還真有點本事。
飛靈鼠被拎在半空仍不放棄,四肢亂舞還要撓他,突然察覺到什麼,“吱”地一聲小頭探向林繼斜後方。
林繼轉身朝燈火闌珊處望去,片刻前在靈寶齋沉着冷靜運籌帷幄的的心境立時沒了。
那邊是城中最好的客棧,遙客來。此時門廳前正站着兩位長身玉立的修士,鲛王和幻做林繼模樣的謝雲崖,也不知是要進去還是剛出來。
二人應是早看到林繼了,正面朝着這邊。
鲛王臉上緩緩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
“吱!”飛靈鼠趁林繼恍神間掙脫了,十分膽大地蹿了過去。
它的速度何其快,林繼反應過來時,小玩意已經到了謝雲崖腳下,十分谄媚地一點一點挨近他的靴子。
謝雲崖垂眸看着,并不伸手。
林繼也一步步靠近,他竟有種與飛靈鼠通感的錯覺,仿佛此刻是他正伏在謝雲崖腳下,滿心期待,惶恐不安。
但那小東西比自己可愛多了,謝雲崖隻頓了須臾便伸出了手,将興奮不已的飛靈鼠抱在懷裡。
“這小耗子倒是比他廢物主子膽大。”鲛王手中的金玉扇子已換成了一管玉箫,他将轉着的玉箫伸過去,試圖敲打這半路跑出來的小東西腦袋。
謝雲崖擡手攔下,冷聲道:“閉嘴。”
他感覺到林繼正站在兩排燈籠下看着自己,方才撫摸懷中細軟毛發逐漸壓下的煩躁又起了苗頭。“你其實也很喜歡這孩子……”小叔的話忽地閃過,謝雲崖今日無比清晰地意識到,在旁人眼裡,他待林繼到底是不同的。
這讓他久違地不安。
他按下煩躁,怕再待下去這鲛王還會胡言亂語,便開口道:
“今日多謝鲛王,明日晚間我會再來。”
說着朝人稍一點頭便抱着飛靈鼠走向兩步外的林繼,擦肩而過時,林繼聽見他風一樣輕的聲音自耳邊掠過,“回山。”
兩人一路無言。已褪去化形的謝雲崖照常同林繼共乘于“枯木逢春”之上,飛靈鼠一路蹦的挺歡,親昵地蹭着謝雲崖的修長如玉的手指。
“它吃了什麼?”撫着大字形攤開小肚皮的人問。
林繼從那截手指上收回視線,有些遲疑道:“一些……鬼氣或是怨氣?”
“嗯?”謝雲崖将飛靈鼠捧到眼前,此前林繼在迎月城時如此動作的畫面在腦中閃過,他有些不自在地收回手。過了片刻又找了個話題,問道:“在鎮上可還發生什麼?”
林繼對他慣常是有問必答的,他輕咳一聲道:“弟子同拂雪山莊的雪前輩一同圍困住了鎮上衆鬼,此外倒也沒有發生什麼。”
謝雲崖淺眸中閃過異色,不知林繼為何将他收了張伯的事情瞞着,但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說。
夜風正涼,吹拂起他的長發,發絲間的幽香撲向身後離得極近的林繼。謝雲崖渾然不覺,他此生少有如此難以開口的時刻,這也更加證明,他是真的待林繼非常不同。
于是他終于狠下心。
正有些意亂于醉人發香的人被突然跳回自己肩上的飛靈鼠一驚,随後便迎來當頭澆下的一桶冷水。
謝雲崖語氣冷淡平靜無波地通知他:“明日我會同小叔商議取消與你合道侶契的事,若是成了,你便待在方師兄身邊,不要再來閑雲閣……”
“若是不成,我會派人送你去拂雪山莊,雪空青會照看你。”
“此後不要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