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晏珏而言,江水芸是熟悉而陌生的。
看着眼前瘦削的女人,那些灰色的童年記憶,仿佛又呼嘯而來。
他記得,在他剛被領養回來的時候,他與江水芸之間,是有過一段溫馨時光的。
他記得江水芸笨拙的學着做一個母親的樣子,記得她指着兒童繪本,慢慢跟他講睡前故事的時光……他也記得,他與江水芸一起,第一次去遊樂園的時候,一起坐旋轉木馬時,那種發自心底由衷的快樂。
隻是,沒過多久,江水芸懷孕了,有了屬于她自己的血脈延續。
懷孕的時候,江水芸已經将近四十了,從懷孕開始,她的身體一直不好,晏珏記得,那時候的她,總是三五不時地去住院,而他的養父因為需要掙錢,跑的是長途貨運,經常也是十天半個月見不到人。
那時候的他才是剛剛上小學的年紀,就時常是自己一個人回家,一個人做飯,一個人照顧自己。
……
後來,孩子平安降生了。
隻是從那時起,江水芸的身體似乎愈發不好了,也因為需要照顧孩子,江水芸也沒有更多的精力顧及到他。
晏珏甚至記得,他們曾經認真讨論過,有了孩子之後家庭經濟壓力大,想要将他再送出去……
隻不過後來又為什麼沒有那麼做,晏珏就沒有答案了。
他隻知道,他好像差點又成為了被抛棄的那一個,從那時候起,他拼命的表現自己的有用,盡量不給他們添麻煩,甚至想要笨拙的讨好他們,能夠獲得他們一個笑容,他就能安心好幾天。
等到他稍微大一些的時候,他就自己出去找些幫工的活兒做。
好在那時候,已經普及了義務教育,他并不需要很多錢,就能活下來,然後好好讀書。
他知道,那時候即便是江水芸将他再送走,也是人之常情。
這世上,人有親疏遠近,本就無可厚非。他本來就是個外人,他應該感謝江水芸的收養,應該回報他們的養育之恩。
所以,當‘家’裡突然出事的時候,晏珏甚至賭上了自己的未來,盡力做到了最好……隻是,午夜夢回,他還是無法與過去那些晦澀的記憶完全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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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芸看向晏珏的眼神也有些複雜。
醒來的這段時間,還不足以她了解事情的經過,但是她已經問過了那位熱心的護工了,距離她突然發病那年,已經過去了将近三個年頭,其中所需要的花費自不必說,她知道……她能夠有今天,能夠有再醒來的機會,大約都是因為晏珏。
想到從前的種種,江水芸歎了口氣,“這些年辛苦你了。”
晏珏也從那遙遠的思緒中回過神來,輕輕笑了一聲,“媽媽醒了就好,晏玥很擔心您。”
江水芸笑了笑,“是我們拖累你了。你……現在還好嗎?”
“挺好的,媽媽不用擔心。”
隔了遙遠的時間,兩個人寒暄了幾句,似乎就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好在,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晏玥從外面飛奔了進來,一頭撲在了病床上,“媽媽,你終于醒了,我好想你!”
江水芸動了動手臂,似乎想要輕輕安撫一下晏珏,終究因為卧床太長時間,手臂的力氣還沒有恢複,她徒然地擡了擡手,聲音也帶了些哽咽,“是媽媽的不是,睡了這麼久……轉眼間,咱們小玥都長這麼大了。”
晏玥連忙伸手擡起她的手臂,讓江水芸的手能夠摸到他的臉,“媽媽醒了就好,以後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好好地……”
晏珏站在一旁看了片刻,感覺眼眶有些發熱,他輕輕摸了摸眼角,然後悄悄走了出去。
有些時候,還是羨慕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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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後,晏玥才從病房出來,眼眶紅紅的。看到晏珏靠着欄杆站着,似乎在思考着什麼的樣子,低低喊了一聲,“哥。”
晏珏伸手揉了揉那毛茸茸的腦袋,“哭什麼,媽媽醒了,不是好事麼?”
晏玥盯着他半響,突然一伸手環住了他的腰,“哥,媽媽說,那些年是她對不住你,她想跟你道歉……卻不好意思親口對你說……我知道,因為我的原因,你小時候吃了很多苦。對不起……”
一股酸酸澀澀的感覺湧了上來,晏珏一愣,伸手拍了拍晏玥的脊背,“都是一家人,說什麼見外的話呢……算起來也有陣子沒見了,走,哥帶你去吃好吃的!”
晏玥隻感覺鼻子一酸,連忙低下頭來,悶悶應道,“好,都聽哥哥的。以後我們一家人,要好好的!”
“好了,知道啦!”
“哥,你最近那個電視劇好像很火诶,我好多同學都在追!”
“哦?是嗎?”晏珏挑眉。
晏玥點頭如搗蒜,“真的!他們都說你演技很好,要粉你呢!”
“哈哈,不愧是我弟的同學,真有眼光!”
“那是當然……哥,哥你聽我說……”
"哈哈……"晏珏忍不住笑出了聲,仿佛是一些陳年的舊傷疤終于得到了關照,在太陽底下晾曬,剝除了血痂,露出裡面早已長好的、新生的皮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