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跟着晃晃悠悠的公交到了安州市區,此時正趕上安州的早高峰,地鐵上人滿為患,陳晏和護着許朝晞擠上地鐵,在地鐵車廂的角落裡,用身體把她跟外面洶湧的人潮隔絕開。
許朝晞小小的一隻貼着角落站着,扒拉着陳晏和撐在車廂牆壁上的胳膊,把下巴輕輕抵在上,像隻慵懶的小倉鼠一樣。
陳晏和不由地加大了胳膊的承重力。
許是感受到了更結實的力量,許朝晞直接卸了勁兒,下巴靠在陳晏和的胳膊上,整個人都放松了不少。
他們的第一站是安州最古老的一條步行街。
工作日的步行街人不多,兩人在這條街上緩緩散步,陽光穿透古色古香的屋檐零星地落在青石闆上,光影迷人。沿街的小攤販許多都是剛剛出攤不久,蒸騰的熱氣一團團在街上彌漫暈染,煙火氣十足。
陳晏和作為本地人,來這條步行街的次數屈指可數。小時候父母工作忙,沒空帶他過來,隻有爺爺帶他來過,但因為爺爺家離得太遠,所以次數并不多。後來長大了,他忙于學習,再沒想起過這裡。
如今,許朝晞帶着他過來,她仿佛更像是這座城市的主人,細心地介紹自己提前查好的一些特色商鋪,然後不等陳晏和反應,自己反而被這些商鋪裡陳列的各式各樣的商品所吸引,蹦蹦跳跳就拉着他看起來。
她看見的新鮮好玩兒的事物,都要舉起來和他分享。
這些原本在陳晏和記憶裡千篇一律的商鋪仿佛突然被點亮了色彩,每家都有自己的獨特之處,犄角旮旯裡都藏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趣味叢生。
步行街,比記憶裡,比想象裡,都要更長一些了。
當許朝晞的腳步停在一條窄巷前,指着彎彎曲曲的小路和他說“聽說前面有一家小馄饨巨好吃,我們去買一份吧”,陳晏和兒時和爺爺一起來這條街上的屈指可數的記憶突然被喚醒,他認識這條小巷。
那會兒他還是調皮的小男孩,看到這種狹窄的巷子總忍不住想要鑽進去看看,爺爺一向是鼓勵他探索自己好奇的事物的。他鑽進去後,裡面有一戶一樓的小門是一個小馄饨的攤位,攤位僅僅一扇門的大小,從房間裡延伸出來,賣馄饨的是一位瘦得幹巴的大叔,笑起來臉上都是褶皺。
幼年的他想:這人這麼瘦,做的東西肯定不好吃!
跟在他後面的爺爺見他在馄饨攤前停駐了腳步,以為他是想吃小馄饨,掏出錢包就想給他買上一份。
他拼命搖頭,嘴裡說着“才不想吃呢”。
爺爺卻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一邊笑着說“不要不好意思”,一邊已經把錢遞給了大叔。
他嘴上說着“好吧,既然都給錢了就嘗嘗吧”,其實肚子已經開始咕咕叫喚了。
他明明很想吃。
但父母一向不喜歡他吃小攤小販的東西,說這些東西不幹淨不衛生,所以從小他就學會了克制自己的欲望,每每路過那些誘人的攤販,父母嘴上問着他要不要吃,他都拼命搖頭,隻要他搖頭,父母都會誇獎他“比别家小孩懂事”。
甚至有時候,父母會在朋友面前也仿佛不經意地但又帶着一些驕傲地提起“我家小孩從來不要這些東西”。
每當這樣的時刻,他内心裡那些因為口是心非而帶來的難受,又仿佛被撫平。
他總跟自己說:是值得的,現在,你是他們驕傲的小孩了。
但爺爺不一樣,爺爺總能洞察他内心真實的想法,就像此刻。
一碗熱氣騰騰的馄饨經由爺爺的手遞到他的面前,爺爺還找大叔要了個闆凳,讓他就在馄饨攤門口坐下好好吃。
他想起來那碗馄饨,真的很好吃。
許朝晞拉着他走到熟悉的攤頭前,那扇門經由了十多年的風雨,看起來更加老舊,門上新挂起一個劣質燈牌,寫着“網紅小馄饨”,旁邊還貼着付款的二維碼。
裡面的大叔頭發白了許多,但笑起來仍舊是滿臉褶皺的模樣。
他煮馄饨的姿勢都和十多年前一模一樣。
許朝晞大聲地說:“哇!工作日就是好,聽說周末都要排長隊的。叔叔!來一份小馄饨!”
陳晏和木然地站在她的身後,聽她扭頭跟自己解釋:“今天好吃的還很多,我們都一起吃一份,留點肚子。”
說完她又回過頭,透過門向裡張望,翹首以盼。
當她舉起熱氣騰騰的馄饨,勺子舀起一個,端着一次性的紙盒連湯帶水遞到他面前時,陳晏和一口吞下,混着這十幾年的時光,他突然紅了眼眶。
真好吃,原來這麼瘦的人煮出來的馄饨,也可以這麼好吃。
倒是許朝晞,被陳晏和的模樣吓了一跳,緊張兮兮地問:“燙到了嗎?還是不好吃?”
壓根沒注意到自己還在攤主面前,當着面就質疑了人家馄饨的品質。
陳晏和一邊咀嚼一邊搖頭,聲音有些模糊不清地說着:“沒有,太好吃了。”
咀嚼掩蓋了他聲音裡的哽咽。
許朝晞聽懂了,看着他紅紅的眼睛,有些小心翼翼地說:“陳晏和,你被……好吃哭了?”
她聯想起之前陳晏和的美食荒漠人生,越發心疼:這孩子,真是沒吃上什麼好的啊!
陳晏和好不容易把這口小馄饨吞咽了下去,為自己澄清:“不是。”
但許朝晞此時隻覺得他是在掩飾自己在美食探索上的一貧如洗,響應他:“明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