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在地面摩擦滾動的聲音越來越遠,隻留下并不清晰的轍痕。
天邊最後一絲斜陽落下,隻剩下一片黑藍。
園子裡隻剩下了姜嬷嬷和她手底下的人,靜默無聲,沒人敢上前招惹挨了巴掌的她。
有個婆子大着膽子上前,小心翼翼的問道:
“老姐姐,這兩個吃裡扒外的東西怎麼處理?我看劉嬷嬷那老貨就去打掃圊房,至于那丫頭潑辣的很,不如發賣出去或是配了人……”
話音未落,那婆子的臉上也落下一個巴掌印。
她捂住臉,驚訝的擡起頭,對上了姜嬷嬷淩厲兇狠的目光,一時間讷讷無言。
“把她們兩個關起來,不許給飯吃!都給我滾下去!”
随着一聲怒喝,阿玉和劉嬷嬷被壓了下去,其他人也不敢再沾邊姜嬷嬷,都陸陸續續的退了下去。
方才還燈火明亮的園子,此刻隻剩下廊角下兩盞随風搖曳的舊燈籠,和孤零零的姜嬷嬷。
挨了打的那半張臉已經麻木,紅腫的連眼睛都快要睜不開,可目光中的不甘憤恨以及深深的恐懼卻隻增不減。
沈陰陰臨走前的話不斷在她耳邊回蕩,她湊近自己,清淺的紅唇用她們二人才能聽到的語氣說着:
“你該慶幸是我自己想進宮,不然的話……記住要好好看顧着我的人,讓我知道她們少一根毫毛,李氏的清譽就别想要了。”
說罷,沈陰陰勾唇笑了笑,伸出手輕漫的拍打着姜嬷嬷的臉頰,聲量恢複如常:
“希望你的一片忠心到最後不會成為毀了李氏的一把烈火,把她燒的體無完膚,身敗名裂。”
風吹過,廊角下的兩盞燈被熄滅了一盞,姜嬷嬷突然的笑出了聲,聲音低啞,似有癫狂。
“不會的,不會的……我的忠心怎會害了夫人?别想着唬我!你不會有命再從宮裡面出來了,娘娘是不會放過你的……沒錯,絕不會放過你!”
周遭晦暗不明,姜嬷嬷一遍又一遍的重複着,仿佛這樣就能驅散心中的不安。
而拐角的牆頭卻露出一截柘黃繡梅花團邊的裙角……
駕車的宮人怕宮門落鎖,揮舞這鞭子打在馬背上,速度加快,車廂颠簸。
晚玉坐在馬車上,暗暗扶住車壁穩住身形,暗暗打量着這位侯府五娘子,從她進了馬車之後,便閉目養神,巍然不動,沒開口說過一句話。
此時馬車行駛颠簸,沈陰陰身形端坐,沒半點晃動,儀态平穩,且不說其他,就這規矩和儀态,便是極好的。
一身沙青圓領袍,衣擺上沾染着灰塵,頭戴軟布幞頭,側臉精緻清冷,像一朵在暮霭蒙霧中盛開的玫瑰,飄渺朦胧,讓人捉摸不透。
無法琢磨,才升起更多的好奇心,沖動打人的是她,此刻端坐如山的也是她,如此的出乎意料,晚玉心中微微歎氣,可惜了。
從這位沈五娘子決定進宮的那一刻,便就再也出不去了。
昭儀娘娘的意思是,就這麼神不知鬼不覺的讓人死在宮裡……
馬車勒停,已然到了宮門。
“五娘子,請下車吧。”
宮裡有規矩,不允許車馬入内,除卻天子,任何人都需步行入宮。
沈陰陰睜開眼睛,緩緩吐出一口氣,下了馬車。這一回,沒了上次燒尾宴的熱鬧,朱紅色的宮牆深沉冷寂,那扇厚重的大門裡光影灼灼,璀璨明亮,卻也暗藏着無數令人觸不到的黑暗。
……
出宮的其中一個是沈绮身邊的心腹宮人,晚玉。另一個則是方才駕車的内侍,泉海。
兩人一前一後領着沈陰陰踏入朱紅幽暗的宮門,随着身後的門緩緩關閉,夜色也似乎變得更黑了。
沈陰陰的前方是晚玉在帶路,而身後則是泉海,兩個人把她夾在中間,像是怕人跑了,十分謹慎。
起初還能看見宮内巡護的守衛,但随着踏入後宮,湧道上隻能瞧見零零散散的幾個宮人。
也不知再拐過的幾個岔口,幽暗的深宮似乎隻剩下了他們三個人,晚玉和泉海在宮裡伺候,腳步聲很輕,幾乎微不可聞。
沈陰陰垂眸,腳下的步子時不時用力發出聲響,帶着幽幽回音。
“不是去見昭儀娘娘嗎?娘娘有孕在身,聖寵眷顧,不至于住的如此偏僻吧?”
晚玉聞言,回頭瞧了她一眼:
“五娘子這身衣裳不合規矩,還請先重新洗漱一番,再去見娘娘不遲。”
沈陰陰淡淡撇了她一眼,點點頭應下。
走了大約半刻鐘,腳下步子的回音越來越大,也就證明地方也越加空曠偏僻,經過一片無人打理的水塘,終于瞧見一座燃着燭火的宮室。
推開門,裡面燈火明亮,屋舍打掃整齊,香爐中袅袅清淡幽香漸漸彌漫開來,桌上的衣奁盒中擺放着一套幹淨的衣裙,而屏風後的淨房熱氣蒸騰而升。
晚玉将沈陰陰引入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