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康帝背靠龍椅,神色疲倦:
“查的怎麼樣?與韋長明所說可有出入?”
德順高人上前将幾張寫滿密密麻麻字迹的紙放在書案:
“韋大人心思嚴謹,自然不會有錯。不過這其中還牽扯到了一個人,韋大人并未查出來。”
安康帝拿起書案上的紙張,一目十行,原本有些舒展的眉頭又擰成了結,看到最後,神色驟然間變得陰沉,眸中閃過殺意:
“是她?永平侯家那個八字不祥的庶女?她跟煜王是什麼時候的事 ?”
德順高人卻笑了笑:
“想必三殿下得知此事時,與聖人是一樣的反應。所以才會一時沖動,把人綁走了。”
安康帝擰眉,聽出這裡面似乎别有内情:“哦?”
德順高人輕撫胡須:
“這位沈娘子先前在後宮九死一生,嘗過了被人拿捏的滋味,自然生出了攀附權貴的心思,而煜王殿下便是她最好的人選。”
世間上不止男人能依草附木,攀高結貴,女人也能。隻不過于男人來說,那叫野心。于女人來說,則叫攀附。
安康帝眼中的殺意漸漸退去,攀附權貴的女人他見得太多,并未放在心上:
“老三怕是以為煜王和老二是一夥兒的,他脾氣爆,把人綁了。卻不知自己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間。”
真是……蠢貨!天大的蠢貨!
安康帝煩躁的将紙張甩了出去,閉目撚動着手中流珠,胸口起伏不斷,大殿内陷入了許久的沉靜。
直到安康帝的呼吸漸漸平緩下來,才再度沉聲開口:
“怿安呢?”
“在皇後娘娘的興慶殿。昨夜娘娘又犯了頭疾,太醫署的人都守在興慶殿,煜王殿下傷的很重,直接被擡了過去。”
安康帝緩緩睜開眼睛:
“很嚴重?那他還敢去禁地,闖城門!”
德順高人語氣淡然:
“三皇子派去長信亭的人本意并不想傷煜王殿下,可二皇子派的人,卻下了死手。幸虧煜王身邊跟着張領和不少府兵,才死裡逃生,撿回一條命。聽太醫說,煜王是食用了寒食散來止疼……”
寒食散盛行于前朝,後由太昌帝視為禁藥,直到前朝哀帝時期又大肆風靡。
此散服後能頓時神明開朗,體力增強,鎮痛止疼,但其中含毒,服用過多會神智不清,亢奮異常,甚至産生幻覺,久而久之,毒素積累,使人暴斃而亡。
太祖帝曾言此方甚毒,遇之必焚,嚴令禁止炮制買賣和服用,尤其是皇室子弟,若有犯者,必将嚴懲。
姜凝曜怕是吞服了寒食散,才會言行無狀,幹出闖城門的荒唐事來。
安康帝扶額,混濁的雙眼中血絲隐隐帶着疲乏不堪,身子又陷入龍椅幾分:
“這些孩子沒有一個能讓朕省心。”
德順高人短暫的凝視了一眼帝王的疲态,收回目光:
“皇儲未立,皇子争鬥不可避免,千百年來皆是如此。”
“你說,朕是不是對老二老三太縱容了,才會讓他們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計不休?”
安康帝覺得自己老了,越發的力不從心。
以前他樂意看着兩個皇子針鋒相對,費盡心機,等到最後鬧到不可開交,他再站出來,維持平衡,如此周而複始。
可如今,他卻覺得疲累,甚至是厭倦。
此時天色褪去了灰藍,漸漸明亮了起來,朝陽躲在雲層後,蓄勢待發。
德順高人眼睛清亮,仿佛看透了一切。
“聖人多慮了,此事無關其他。隻是…您不想再給兩位殿下收拾殘局了。”
所謂的殘局,便是執棋之人力不勝任,绠短汲深。
計謀的手段,無非是‘謀局’‘布局’‘入局‘’破局‘。八個字,四個詞,缺一不可。
謀劃布局不難,難的是入局其中,應對變局,到最後破局而出,全身而退。
有任一纰漏,都會功虧一篑,反噬其身。
安康帝定定地看着德順高人,而後忽然笑了起來:
“一把歲數了,你的眼睛還是這麼毒。”
“寶劍鋒從磨砺出,兩位殿下隻是欠缺磨砺,等時機已到,自然能獨當一面,達到聖人的期望。不過……”
“不過什麼?”安康帝目光帶帶着隐隐期盼。
“兩把利刃相互磨砺,久而久之,難有長進不說,還會乏味無趣。”
安康帝聞言先是一愣,額角的青筋跳動兩下,下一刻不由得撫掌大笑,笑聲自太極殿中回蕩,久久不散。
“随朕去興慶殿看看怿安,他若是出了事,将來朕百年之後,怕是無顔面對豫王。”
“諾。”
安康帝邁出殿門,此時的朝陽已破雲而出,黎明的曙光照耀大地,燦爛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