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聲音在一片爆竹聲中顯得微弱,可沈陰陰卻聽的真切,她靠在少年的脖頸,也用同樣輕巧的聲音說道:
“福備箕疇,祉猷并茂。”
雪地中,少年背着她,朝着回家的方向而去,腳步有力,行走在黑夜之中,這是安康十九年的最後一天。
“回去包餃子。”
“你會嗎?”
“不會。”
“那你會嗎?”
“我也不會。哈哈哈…….”
喜悅歡快的笑聲打破了空蕩街道無人的寂寥,兩顆熾熱真誠的心緊緊相貼,什麼也無法将他們分開。
酆都城,
新年之日起,半月不宵禁,火紅的燈籠,明光的燭光,人潮擁擠站在朱雀大街上,隻等着時辰一到,聖人敲擊新年第一鼓,除歲迎新。
各府各宅皆圍聚一團,歌舞升平,又或是互相拜訪,上門做客,而二皇子府卻是冷冷清清,門可羅雀。
方遠守在書房外打着瞌睡,房内彌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書桌上的小碟子裡血迹斑斑,盤底的鮮血已然凝結。
二皇子手腕上包着紗布,筆尖上浸透了鮮血,掃了一眼剛剛寫好的奏章,對對面坐着的二人道:
“你們瞧瞧,如何?”
李執起身小心翼翼的拿起,先是大緻看一眼,而後又将奏章遞給了身側的柳風從。
柳風從接過,一字一句細細而看,血漬幹涸,在雪白的紙上印下豔麗的紅。
“殿下這封請罪奏章字字泣血,句句戳心,令人看之動容,聖人一定會生起憐子之心。”
二皇子摸了摸手腕的傷痕,有些懷疑:
“你這個法子真的有用?父皇真的會因此而想起來我?”
“這些年聖人穩坐高台看您與三皇子互相争鬥維持平衡,其實殿下即便不寫這封奏章,早晚有一日聖人也會想起殿下,但…..那個時候,就太晚了。”
二皇子點點頭,正是因為他知道太晚了,所以前些日子才會日日發瘋,等到老三在朝堂上站穩根基,父皇就算再想起來他,又有什麼意義呢?
柳風從輕咳了兩聲,繼續說道:
“殿下是不是認為天家父子無情,皆是算計和利用?”
這話問的太過于直白,連李執也忍不住驚詫一分,忍不住去看二皇子已經陰沉下來的臉。
柳風從目光直直的盯着二皇子,不躲不避,像是非要出一個答案來。
“你放肆!”
二皇子冷着臉,眉目間滿是威迫,書房中氣氛猛然間凝固起來,李執瞧了一眼柳風從瘦弱的身闆,連忙開口求情。
“殿下,他年少不知事,您千萬别怪罪他……”
話音未落,就聽柳風從的一聲輕笑。
“不止殿下,滿朝文武都認為聖人疑心慎重,全無父子親情,三皇子殿下也是如此以為。但你們都錯了!”
李執愕然地看着眼前的年輕人,仿佛第一次認識他,一身月白竹繡圓領袍,陌上人如玉,文質彬彬書卷氣,君子常青,可口中說出來的話,卻字字犀利。
“二十年前,聖人是不受寵的秦王,上有賢德長子,下有受寵幼弟,他隻有争,隻有搶,隻能算計謀劃,别無他法。可往往這樣的人,内心深處仍有對真情的渴望,不信的話,你看遠在單于府的煜王,便可得知。”
“我之前也與煜王接觸過,他纨绔無能,惹人生厭,但偏偏聖人最偏寵他,也隻有他敢在聖人面前裝瘋賣傻,袒露真性情,卻從不怕被怪罪。您和三皇子能嗎?連年幼的四皇子,也懼怕聖人之威,不敢親近。不是嗎?”
二皇子獨坐椅上,雙眼失神的盯着虛空某一處,卻将那些字句印入腦中,久久不散。
安康帝對于煜王的偏寵他再清楚不過,往日的一幕幕如走馬觀燈般浮現。
他在讀書習字時,姜凝曜已然在安康帝背上安睡。他在絞盡腦汁變得懂事乖巧時,姜凝曜袒露本性,調皮惹人厭煩,卻依舊能得到寵愛。
這一切的一切,皆因帝王藏在心底的那一份偏寵。
柳風從見他如此,嘴角勾起一笑:
“前有嘉年帝偏寵幼子,廢嫡長太子引發凱門之亂,後有前朝明宗帝愛重薛貴妃之子,到最後被逼退位。天家的血子親情不是淡泊,而是難得且稀有。殿下若能得到,那便是立于不敗之地。”
“煜王是聖人的子侄,得到幾份偏寵,便能嚣張至此。殿下不如想一想大皇子殿下,他身體殘缺,此生無緣大位,可滿朝文武誰敢小看他半分,這一切皆因聖人的那幾分心懷有愧!”
二皇子垂眸,細細思索,如今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隻能死馬當作活馬醫,也許這一遭真的有用也未可知。
帝王富有天下,權謀心機運籌帷幄,隻是平常,唯那一點點真心難得,他此番便是要賭一賭!
他的打開書桌的抽屜,裡面是一沓用鮮血抄錄的佛經字迹鮮紅,莊嚴肅穆。
“這些佛經連着奏章今夜一同着人送過去,動用一切關系,一定要讓父皇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