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外,契丹羽陵部。
白色的氈帳零零散散的分布,篝火橘紅色的光芒鮮豔明亮,呼吸之間盡是青草與牛羊相織的氣息。
氈帳中,姜凝曜從睡夢中猛地坐起身來,大口大口的喘着氣,額間滲出豆大的冷汗。
柒叔掀開氈布走了進來:“怎麼了?身子又不爽快?”
姜凝曜雙眼虛無的盯着一處,一隻手狠攥着起伏不定的胸口,緩了幾息,才慢慢搖了搖頭。
他也不知為何,方才在睡夢中心髒仿佛突然被一隻大手狠狠攥住,那感覺像是被扔進漆黑無盡的深淵,讓他忍不住顫栗。
柒叔見他無恙,便道:“羊烤好了,快出來吃。”
“柒叔!”
柒叔回頭看着叫住他的姜凝曜,不明所以。
“周家主那邊可有什麼信傳來?”姜凝曜努力平複心底那股蠢蠢欲動的不安。
“哪能呢?此處是契丹境内,傳信兒哪有那麼容易,若非遇見緊急大事,家主是絕不會傳信暴露咱們的行蹤的。”
柒叔說着,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笑了笑,幽州與單于府已經搭上了線,臨走前姜凝曜特地囑咐,若是單于府有事,務必讓周通城與他傳信。
單于府能讓姜凝曜如此在意的人,便隻有一個。
“放心吧,沈娘子機敏過人,絕不會有事的。”
姜凝曜看着柒叔離去的背影,怔怔自言重複,試圖把那顆扔入深淵的心打撈上來。
“不會有事的…她那麼聰明,不會有事……”
草原上從不缺吃的,一整隻羊架在炙熱的火焰上,油水滋滋下滴,火堆噼啪作響,燒的更旺。
商隊外出行事不便,隻帶了些最簡單方便的調料,撒上些鹽,陳皮粉增加香味,羊肉油脂豐富,香氣瞬間彌漫散開。
寒光锃亮的匕首輕薄鋒利,隻揮舞十數下便将半隻肥羊分解成大小均勻的肉塊。
銀刀插着一塊肥瘦相間的肉遞到了姜凝曜手中,他伸手接過,卻沒有胃口,隻是仰頭看着低垂夜空中仿佛觸手可及的星辰。
“我們距離日進部還有多遠的路程?”
他們這一路以走商隊名義進入契丹境内,先後經過了黎部,吐六于部,匹絮部,如今正在羽陵部。
此前姜凝曜一直不明白,盧龍軍藏身境外何處,直到這一次它跟随商隊出關才明白,為何周家商隊每次都能帶回去不尋常,甚至是在關外都珍貴難得的物件。
隻因提供這些物品的商賈,牧民,大半都來自盧龍軍。
他們或是住在高山以采摘山參為生的走腳販,是圈養牛羊的牧民,又或是以商隊形式隐藏身份的胡商。
盧龍軍隐匿其中,在關外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四季春秋。
“日進部距此地還有百十裡,你的傷還未痊愈,身子還撐得住嗎?”柒叔又拿了一塊羊肉遞到他的跟前。
想要收複盧龍軍,光是見一面是不夠的,武将隻服強者,誰赢了便聽誰的。之前在羽陵部,姜凝曜與他們狠狠的打了一場,雖然最後險勝,但他也受了不輕的傷。
臉上雖然不顯,但肋骨卻斷了兩根,柒叔擔憂他的身體,這才放慢了腳程,等他休養生息。
姜凝曜吃了一口肉,關外的羊肉質鮮嫩,汁水充沛,他卻味同嚼蠟,心底那股不安感促使着他片刻都不想再耽誤下去。
“我已經沒事了,今夜讓兄弟們好好休整一晚,明日一早盡快趕路吧。”
“你确定?”
柒叔看着他,眼中閃過驚詫,這些日子以來,姜凝曜為了收服盧龍軍大大小小不知道打了多少場,身上舊傷又添新傷,這回一次斷了兩根肋骨,他實在是看不過眼,才想着讓其好好養傷。
姜凝曜一口将銀刀上的肉吞下,大口大口的咀嚼着,臉上卻絲毫看不出品嘗佳肴的美味,甚至還有幾分為了恢複身體,不得已的勉強。
柒叔定定看着他,刀鋒雕刻的側臉堅定剛毅,讓人不容動搖質疑,他默默的歎了口氣,猜不出姜凝曜内心的真實想法,隻能按照吩咐照做。
篝火周圍,大家幾個成群圍坐一旁,吃着鮮嫩流油的肥羊,在喝些草原的烈酒,草原也夜空一樣無垠廣闊,酒喝多了,話也多了起來。
“别看我家婆娘兇得很,像是一隻母老虎,可每次走商之前,她都得哭一場。”
“嫂子心軟,平日裡潑辣不過是裝裝樣子,其實心裡邊是念着你的。”
“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讓你這麼一說,老子倒是還真想她了……”
男人們插科打诨的話傳入耳中,姜凝曜默默聽在耳中,從胸口掏出一塊青紅玉葫蘆,緊緊握在手掌。
…….
酆都城,
暖風吹拂而過,白絨絨的柳絮如雪花一般飄揚,太陽高高挂在蔚藍色的天空,将大地照的燥熱幹涸。
宮人褪去厚重的棉服,穿上輕薄丹楓玉钗藍的紗裙,在朱紅肅穆的宮牆甬道飄揚。
太極殿内,一列宮女捧着尚食局剛出爐的禦菜魚貫而入,腳步輕巧,無半點兒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