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似淵,風厲林肅,夜枭的聲音時有盤旋,聽着倒還怪滲人的。
沈令儀兩手交叉枕在腦後,翹着長腿眯上了眼躺靠在箱子上,前面駕馬車的人正是戚堯。
“蕩雲城就要到了。”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
戚堯這聲一出,沈令儀聞聲而動,睜開了眼,姿勢變換,直起了上半身,将頭一側,把背上原本背着的滿月弓一把扔給了阿土。
阿土面帶不愉,圓溜溜的眼睛微張大瞪了她一眼。
晚上走這條路也太安靜太陰森了。
阿土怕得壓根沒睡,面帶不愉,微鼓起兩腮,嘴裡嘟囔着:“哼,要不是那個書生說自己非要留在三娘她們村莊向她們學箭,這弓才輪不到我背!”
沈令儀聽着他的抱怨,嘴角溢出一抹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笑,拍了他肩頭。
賀景汀向他們提出說要留在三娘她們那裡她也沒想到。
她眼中忽地閃過賀景汀想要學箭說自己要變得厲害時充滿希冀的眼神,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無聲地歎了口氣。
“小子,謝了,”她指了指阿土雖然嘴裡吐槽但是已經默默背上了的那把滿月弓,“它對我很重要。”
沈令儀眼睫忽閃,垂下了眼。
在讀完那封信後,李三娘就從床底的大箱子裡拿出了這把弓。
這把滿月弓是她兩年前和雁飛師父學箭時師父親自給她做的,可惜後來她覺得學箭實在沒意思,于是就離開了原來那個村莊。
沒想到兩年後還能在另外一個地方再次見到師父。
這把弓是師父唯一留給她的東西。
阿土聽見這話,神色忽地正經起來,有些試探地瞥向沈令儀,似乎是在害怕戳中她什麼傷心事。
卻沒想到這人話風一轉,問他:“你是戚堯的徒弟?你現在比起當年的他還差得多,這樣一片樹林小徑就這樣怕極了。”
阿土臉上有些羞怒,但他還尚未出聲,就被戚堯打斷了。
戚堯跳下了馬,步伐輕巧,走到馬車上已經空無一物的箱子旁邊,朝着拿阿土打趣的沈令儀說道。
“我倒忘記了……”他語氣頓了頓,笑容和煦,但沈令儀能夠分明地猜出來他想說出的是“公主”兩個字,“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是怎樣的。”
戚堯的十二歲被滿門抄斬,僥幸……逃出後從此流浪,确實沒有見過十二歲的慶甯公主。
但慶甯公主的十二歲,也确實說不上好過。
她和戚堯有名義上的婚約,戚家出了這種事,無論是她的母族海東賀氏還是父親那邊都暗自警告她不要再提起這個人。
密室玄機之中暗藏靈位,不是慶甯祭戚堯,而是沈令儀祭死去的摯友戚堯。
後來出了慶甯害死淑妃娘娘腹中龍子這件事,就很少有人願意和傳聞中古怪的慶甯公主來往了。
沈令儀瞧着眼前人笑容和煦,收斂了神情,隻硬生生地答道。
“沒什麼特别的,就是很普通的幾年。”
戚堯挑了挑眉,抿着笑,并不予言語。
見師父下車,阿土也跟着下了馬車,見眼前場景,疑惑地望向了戚堯:“師父,不是說去鸮市嗎?可是現在……”
眼前是一家破舊的客棧,昏黃的油燈無力地亮着,也照不亮多大的空間,風吹一趟就發出吱呀聲,活像下一秒整座客棧就要散架了似的。
“又住客棧?”
戚堯沒回答,一個人走進了客棧,阿土隻得湊過去問沈令儀。
他扯了扯她的衣袖,清清嗓子:“那個,這裡是什麼地方?”
“那個?那個是誰?祂在哪?”沈令儀活動手腕,左右四顧像是真的在找一個叫“那個”的人。
阿土垂下頭:“沈、沈大俠,你能告訴我這個客棧是什麼地方嗎?”
“嗯,漠邊九州十二城中這九州都有鸮市,鸮市隻在晚上開,蕩雲城的入口麼,我猜,大概就是這裡了。”
沈令儀面色困乏,顯然是有些倦了:“為什麼非要今晚就趕路,睡一覺等明晚再來鸮市也不急啊。”
她癱靠在馬車旁,又閉上了眼睛。
過了幾息,阿土見他師父還沒從這奇怪的客棧裡出來有些着急,無措地頻頻回頭望向沈令儀,卻見她一臉平和,身體放松,像是真睡熟了。
阿土心中對這個女人的那一點隐約的好感随即蕩然無存。
真是想不通,師父為什麼就要找這個沈大俠。
他們以前認識嗎?是很熟的關系嗎?有比他和師父熟嗎?
此次從中虞行至遙遙漠邊,從前師父所有的行動都有目标,這一次卻不。
阿土神思飄揚之際,清冽女聲從背後傳來。
“你想學箭嗎?”阿土登時轉過身去,卻見沈令儀還是一副假寐的雲淡風輕的樣子,又聽得她說,“你師父對你很好吧,你武學基礎不錯,可惜用得太少。”
“你師父在你這個年紀性子卻不像你這樣聽話乖巧。他那個時候别看誰也不理,總是一個人待在一處,一副很孤獨自郁的模樣,可其實他心裡倨傲得很,誰都看不上,誰都不讓接近。”
沈令儀睜開了眼,一直瞧着她的阿土這才慌神一般地收回視線。
阿土心想,我該是不喜歡這個奇怪的女人的,可她身上總是有種他這個年紀描述不出來的感覺。
是一種很淡的悲傷,但始終萦繞,百折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