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虞宵禁得晚,到了這寒州地界,管得也就更加寬松了。
沈令儀踏出盛韻坊,瞧兩側街道熱鬧依舊,她自如走在街頭,看看小攤上奇巧的物件,心中莫名有種大局已定的安然。
她此行擅自出了寒月寺,也不知道義父會不會怪罪于她。
畢竟她沈令儀還是擺脫不了曾經是慶甯公主的過去,從前記恨她的人倘若偶然得知了現今她尚在人間,定會追仇過來。
在到達漠邊客棧之前,她已經躲過了好幾波人的追殺,現在她唯一的願望,隻是為沈芽報仇。
沈令儀手中還把玩着攤販的小木馬,這麼一想,神情也下意識地嚴肅起來。
“姑娘……您到底買不買……”老闆本來像是想要提醒得大聲些,探出頭去瞥見了别在沈令儀腰邊的長劍,又讪讪地縮回,聲量放小,一臉發愁,“這木馬都要被您捏壞了……”
沈令儀聽見老闆的話,愣神回來盯着自己手中的木馬,面帶歉意地苦笑:“我買了,我買了,老闆真是對不住了……”
馬身健壯,紋路精緻,氣質雄渾。
好手藝。
隻是如果買下它的錢不是自己剛剛在盛韻坊拿到的話。
沈令儀現在又身無分文了。她低頭又看看了這老闆小攤上其他的貨物小玩意兒。
……最角落的那是個連環畫。
沈令儀生了恻隐之心,又想要買下這本連環畫。
她那樣抛下了戚堯,按照那個人的性格,應該會氣炸吧。
如果還有機會見到,那就送他份禮物賠罪吧。
很顯然,自己手中這個有點壞了的木馬并不合适。但她想要買下這本連環畫也身無分文。
……沈令儀從口袋中掏出了幾枚銅闆,雖然心中有些敗興,但還是爽快地離開了。
不就是連環畫麼……她自己也能做!
沈令儀将剛買的木馬放進衣兜,望着眼前人來人往穿梭,百姓布衣竹筐和方才小攤老闆的神情,忽地發覺自己這身實在是有些突兀了。
還有這把長劍也是。
她瞬然感到有人在拍她後背,沈令儀反應迅速,一下轉身。
“沒想到吧,是我!”
許珈還是那番作态,嬌麗明豔地朝沈令儀打招呼。
“你怎麼在這兒……?”沈令儀略加思考,很快得出結論,“蕩雲城的鸮市不會……”
許珈笑笑點頭:“對啊,被端了。”
“誰?”
“這就不知道咯。”許珈攤開了雙手,沈令儀一陣驚,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她不知道是事情。
“你現在有沒有空?”沈令儀清了清嗓子,臉不紅心不跳,“借我點錢。”
許珈哈哈笑出了聲,邊把她拉進了一家絲綢店,頗有幾分笑話她的意味:“想不到沈大俠也缺錢了,那我就勉為其難地借你點吧。”
短暫的叙舊過後,沈令儀換上了許珈店裡一身尋常女子穿的衣服,淺淺向她打聽:“你知道馮家的事情麼?”
許珈在一旁整理布料,随口回答道:“馮家?寒州裡有幾個能稱為馮家的?不就那麼一個寒州馮氏的主家麼,這麼鼎鼎大名我能不知道?”
“講講。”
“來個秘密。”
沈令儀知道許珈向來在情報一事上油鹽不進,但沒有想到自己也撼動不了她的原則。
瞧着比誰都好相處,但也比誰都要有原則。
挺好的。
沈令儀眨了眨眼,身上不再是勁裝而是寬大的衣裙有些讓她不自在。
絲綢鋪裡的燈火明滅撲閃,她長睫被投出的陰影落在眼睑,叫人看不出她在想什麼。
“好,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沈令儀開口出聲,許珈的目光望過來,看她看得有些認真。
許珈很好奇,眼前這個人有什麼樣的秘密。
“戚堯和我是舊友。”
“切,沒勁,”許珈睜大的眼暗下來,癟癟嘴,“那天的場景,眼睛沒瞎的都看得出來。”
“不夠。”
“戚堯和我從前有過婚約。”
沈令儀話一落,許珈頓時就沒了聲,看着她的目光很複雜。
“……好,我告訴你。”
*
沈令儀穿戴整齊,背上了一個長長的竹簍,把長劍藏在了裡面。除了長劍,簍裡還有一卷一卷書畫和筆墨。
月夜清風吹動她的發梢,春風中仍帶有絲絲寒意。
她剛剛從許珈那裡得知了馮家八個手足的事情,其中這個馮六爺最近不知道怎麼回事,一直在招畫師入府,說是幫六爺畫出來一個人就行。但據說沒有幾位畫師活着出來過,故而即使馮六爺府中開了極高的報酬,也少有人去府中。
剩下七個七七八八許珈到後面講得都不耐煩了,最後三兩句話就概括了。
不過她現在要殺的隻有馮六馮流岸一個人。
沈令儀瞧了瞧自己銅鏡中的模樣。
寬大的衣袍一遮,身形倒是變得清瘦,她冬日食欲也不強,這麼多天跋涉也瘦下了不少,此刻眉眼淡淡,平靜如水。
沈令儀覺得自己能扮演好“孤女”的角色。
夜色逐漸深沉,馮六府外的朱門紅漆還是依舊顯眼。